三,若是不杀人就得死,那我早晚都是一死。可阿容近日来,一天比一天想要活下去。
十三娘子十分粗鲁地给她擦了擦泪,又拍拍她脑袋:莫要信口胡沁,阿容自然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有滋有味,替我看洛城大好春光。
她破涕为笑,忙着点头,十三却拿着弯刀,刺向自己胸口。
刀刃锋利,李知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腕时,刀口已刺入寸许,血静默地流着,她手忙脚乱地帮她止血,手却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醒醒,不要睡,十三。说要陪我踏春,我一人如何去踏春。 她哭得像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手上全是她的血,眼看着十三娘子的唇色一点点变白,却束手无策。
阿容,十三此生,没有遇到过真心喜欢的男子。你遇上了,是好事。就算不能长相厮守,也不要做逃兵。
她捂着十三娘子的伤口已哭成个泪人。大漠中一轮孤月,四顾苍茫。
不远处,响起清幽铃声,一人自沙坡上走下,铃声渐响,他周身金光熠熠。
欢喜地,离垢地,发光地,焰慧地,极难胜地,现前地,远行地,不动地,善慧地,法云地。此为丰都市幻境十地,自古至今,你是第一个,渡至第十地之人,阿容。
她抬起头,看见熟悉的黄金双瞳,是安府君。
他俯身搭上十三娘子的脉搏,又解开包扎的布条,从怀中掏出大块药粉敷在十三娘子伤口,等她呼吸渐渐平稳后,才抬头看着李知容。
李知容,你可知,方才你闯过的十殿阎罗,都是何人。
他们在来丰都市之前,都曾有家室、有亲人,都曾是忠臣孝子。只是近年来中原板荡,豺狼当道,酷吏横行,凡是不支持武氏变法的,轻者流徙千里,妻离子散,重者含冤身死,祸及全族。边地年年有战事,东有新罗百济灭国、西有突厥、契丹、吐蕃相互攻伐,其间大小部落、边关居民,命若草芥。
阿容,在上位者,皆是率兽食人,将海晏河清寄望于明君仁政,就是个笑话。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金错刀,将刀柄递给李知容。
你要离开丰都市,去寻那所谓的光明坦途,我不拦你。但我朱邪辅国此生无君无父,世人信的,我偏不信。我只要一个公道,哪怕将这乾坤颠倒,也无所谓。
月光洒在他眼中,将黄金瞳照得灿若神明。阿容收起金错刀,朝他长叩作别。
谢府君不杀。 她抬头看他,眼神干净明澈。
只是乾坤颠倒后,公道,还是公道么。
安府君不言,不再看她一眼,抱起重伤的十三娘子,转身离去。
她撑着负伤的身子慢慢站起,眼前风景再次变换,她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小院中,积雪已到了膝盖。
她缓缓行过丰都市昔日喧闹的长街,走过平日里与十三娘子醉酒谈天的酒家,身后隋朝已坍塌的永业塔巍然屹立,如同丰都市的一切,一半真,一半假。
她找到长寿寺的院门,穿过荒芜破败的寺观,再推开门时,天光大亮,她又回到了人间。
街上孩童嬉闹,商贾叫卖,洛阳城五月明媚的暮春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最后望了一眼长寿寺。恍惚间,仿佛听到街上孩童的歌谣也在寺中回荡,唱的是一个古老故事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四)
午时过,香席已开。
公主宅中陈设之奢靡铺陈天下闻名,但香席却简单素淡,器物一例只有白色。正中央一张硕大沉香木高台,众人围坐于高台四周,背后是一架高达数丈、由长安弘福寺高僧怀仁所书的《集王羲之书圣教序》草书屏风。?
今日列座的多是被公主延请来斗香的南市商贾,虽然多数也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世面,但却是头一回来公主府,个个都正襟危坐,眼睛却不住地四处张望,低声啧啧赞叹。
不多时后,有一列宫人从内室中走出,手擎银盘,上面放着与会名册和笔墨,请个人们一一在册上留下名字。有人不假思索地签下字,也有人皱眉苦思许久,才战战兢兢写下姓字。
磬音响过数声之后,从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两人,为首的即是大唐最得荣宠的公主、武太后的独女太平。她的容貌像极了武太后,不笑时威仪具足,是花中的皇帝。宾客们见了公主真容,都不由得低下头去。
紧跟其后的,是一个白发男子。虽然风姿卓绝、面貌俊秀,却表情阴沉,瞧着与其说像个面首,却倒更像个刺客。
太平指了指紧挨着上首坐席一侧的位置,让李崔巍坐在她旁边。他不情不愿地坐下,座中已有几个在朝中当值的人认出了他就是鸾仪卫的李太史,立时紧张起来。
李崔巍坐定抬头,却吃了一惊。
这香席之上,除了他,其余众人都戴着面具,将面目全都遮住。那面具有神魔鬼怪,也有美人名将,罗列杂陈,妖异奇诡。
而他则在初到公主府之时便被叫去了内廷,根本不知也没来得及戴面具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