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祈铭走到柜子边,拉开柜门取出摄像机。然而低头调试机器的时候,眼前忽的一黑。他顿住手上的动作,摸索着撑住柜子。阵发性脑供血不足引起暴盲,打小就有的毛病,多年来他已然习惯了这反反复复的突然失明。持续时间快则几秒,慢则几分钟,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待视力恢复。所以他不能开车,不能做外科医生,任何可能对自己或他人生命造成威胁的事情,都不能干。
可能是和菲尔的那封邮件有关,他琢磨着。虽然并不觉着自己很失落,但身体是诚实的。“破坏者”一日不被缉捕归案,噩梦必将如影随形。然而眼下不是感慨命运的时候,死者家属很快就会到,自己的事情只能暂时搁在一边。
套好外套去解剖室架机器,没过一会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罗家楠的烟嗓:“祈铭!准备好了没?”
同时他的耳边也会响起罗家楠第一次得知他这个毛病时,给出的毫无作用的安慰——“没关系,就算你瞎了,也是个聪明的瞎子。”
点击发送,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他甚至能想象出菲尔看到这封邮件时的表情,那个波多黎各裔的小个子男人脸上一定盈满了惊讶。电话响起,接通后他语调轻快的“喂”了一声。
点击鼠标的“咔哒”声清脆响起,接通传输画面,屏幕上缓缓显示出死者的容貌。只一眼,女人便抬手
菲尔在信的最后说:【还需要更有力更明确的证据,否则我无法说服长官重启调查……很抱歉,祈,让你失望了。】
“咋的,和林冬吃饭吃美啦?”
出乎意料,菲尔的邮件回的相当迅速,也就祈铭冲杯咖啡的功夫。
有时暴盲是因为突然受到刺激,情绪起伏剧烈,但更多的时候,黑暗的降临毫无预兆。有时仅仅是睡醒从床上坐起来都会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而每一次落入无尽的黑暗等待光明复苏的时间里,他都无法控制的产生就此永远失明的恐惧感。
然而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能抵消一部分对黑暗的恐惧。以前怕,是怕陷入黑暗之后,失去了坚持信念的能力。现在怕,是怕自己成为罗家楠的累赘。虽然那家伙总是大大咧咧的,一副“没事你瞎了有我,我给你做眼睛”的态度,但他非常清楚,如果把那人禁锢在身边、一天到晚除了围着自己转无所事事的话,一定会给憋疯的。
但是打开邮件,内容却让他略感失望。菲尔已经不负责这个案子了,事实上案件早已归为COLD CASE,似乎在祈铭遇袭并被成功解救之后,“破坏者”也随之销声匿迹。或者,换了更隐秘的犯罪方式。总之,五年来菲尔的邮箱里从未接过一封有关案件调查进展的邮件。
罗家楠听祈铭接电话没一千次也得有几百次了,能轻而易举的从一声简单的“喂”来判断出对方此时此刻的心情。如果给祈铭的心情从0到100排序,越开心越高,那现在起码在80分那档。
本来没想给菲尔再回一封邮件,但也许是和罗家楠相处久了的缘故,祈铭对于隐忍这件事的阈值越来越高。不爽干嘛不发泄出来?憋出毛病受罪的不还是自己?
祈铭开门探头望向走廊,冲站在法医办公室的罗家楠比了个“OK”的手势。他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脸色苍白,神情消沉。打扮的很得体,卷发整齐拢在耳后,臂弯里挎着驼色的皮包,同色系的长风衣下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踝。个子蛮高,脚底下一双矮跟鞋,却看着和微微弓身开门的罗家楠差不多高。
“哦,对上了,报失踪的就是死者,我说明天再带他媳妇去认尸,但对方坚持,所以你看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别让死者以撅着屁股的形象出现?”
“成,呃,我大概……”罗家楠偏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句话,随后又对祈铭说:“半小时左右到局里。”
“那就用视频吧,只拍脸,我待会把摄像机架上,你到时候带她到法医办公室来看电脑屏幕就行。”
这一次恢复的时间有些漫长,等到眼前模糊的出现光感时,祈铭觉着至少得过去了十分钟。当然每一次等待光明重现的时间都很漫长,哪怕是几秒钟的功夫,也会在黑暗之中被无限拉长。彻底能看清东西后,他看了眼手机的呼入信息,确实有点久,距离罗家楠打电话给他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祈铭并不想和他解释太多:“有事儿说事儿。”
女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贝齿轻咬樱唇,随后用力的点了下头。
整好,写了封邮件给当时负责证人保护计划的执行官菲尔。
轻敲键盘,他给对方回复道:【请代我问候你的长官,告诉他,去他妈的】
等他们开门进去,祈铭转身回到解剖台边,打开摄像机调整拍摄角度。确认只拍到死者面部后,他返回到办公室里,与那位家属点头致意,走到桌边弓身握住鼠标问:“你准备好了么?”
“来得及。”
确实失望。咖啡的香气盈满鼻腔,喝到嘴里却是异常的苦涩——破不了案了么?那些刽子手就这样逍遥法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