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太反常，直觉告诉她沈默出事了。安然不敢瞎猜，一扭头刚想叫沈阿姨，男孩却如同会读心，局促而急切哀求出声，“不要……老师，不要叫人……不要让妈妈知道……”
那细小的噪音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安然心神不宁，再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循着那恼人的动静奔着衣柜就去了。
心里乱糟糟的，她起身直奔包厢北角的休息室而去了。
小孩依旧话不多，但不再是先前那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气沉沉。不说沈默是换了个人，至少他和刚认识安然那会儿相比，已经大不一样了。
虽然一开始做语法题仍然有些吃力，但至少开始努力回应她的提问了，结课的时候起码提高了九十多分的水平。
“沈默人呢？”安然低头，小声问身旁的沈阿姨。
“老师……”
“哦，默默啊，他去洗手间了。”
虽然自知对不起人家，但职是一定要辞的。她不是神仙菩萨下凡，留在这儿无非是对沈家金钱和时间的浪费，一次次扯谎对沈默也是不负责任，就算有钱拿，心里也舒坦不了。
后来安然成了沈默的长期家教，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
“沈默，你好了没？”她决定了，先压着嗓子不让第三个人听着、当是给这小子留一线。喊三声这小子再出不来她就叫人。
世界上总有更好的人能救沈默的。
“不要讨厌我。求您了。”
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未成想小孩异常积极地上完了那天的课，这种状态一路持续到课程结束。
求您了。安然最受不了这三个字。
而这个人，怎么都不可能是她——软弱且并不比谁善良的安然。
安然一时急火攻心、没工夫计较自己的思维逻辑，起身就往洗手间而去。沈阿姨就在隔着两堵墙的客厅里看电视。安然把额头抵在紧锁的门上。
原本连大学都没得上的沈默，高考顺利地考上了一所本科。沈家庆功宴邀请了安然，安然推都推不掉只好出席。
“我一定听话……老师，老师您不要讨厌我……”
饭桌上安然隔着五六双推杯换盏的手看沈默，男孩还是那么安静地低着头，仿佛从来都和周遭种种喧闹无关、自成一道与世隔绝的风景。
明明一刻钟前还对小孩的反常摸不着头脑，这一秒就彻底心软了，经了一番草率的思索，终究决定再信他最后一次。
安然人如其名，喜静。该应付的人她都应付完了，社交也没法给她带来什么更多的收益，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待着玩会儿手机。
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小孩的眼睛并非一直黯淡无光，反而是很漂亮的，像一对黑曜石，深邃却又闪烁着奕奕神采，只是先前都让刻意半垂的眼皮和耷下来的睫毛遮住了。
男孩眼圈有点红，的声音低哑、沉闷，让她想起被囚在一片幽暗中央的幼犬。隐约还未走出变声期的声线，竟带着些哭腔。
总之，现在这个沈默，兴许才是本来的他。
【四】
安然以为的最后一次课，进展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怯弱更甚、还在求饶，比上一秒更显无助、甚至惹人怜惜。安然一时无法想象，同样一个声音曾经念叨过多少个寡淡扫兴的“嗯”。
这转变太突然、甚至突兀，一时间竟让安然产生了怀疑——或许曾经的沈默才是伪装，是他保护自己的一身尖刺。至于要伤害他的是什么，答案尚不明朗……
沈阿姨沈叔叔都对她刮目相看，但她其实并不敢沾沾自喜。
一开柜门，伸手就要去抓那只作乱的“小鼠”，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几乎窒
安然本来也不善社交，却还是被沈家亲戚问这问那，一番应付过后再拿目光去寻沈默，小孩已经不见了。
休息室按说是很安静的，然而安然隐约听见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乍一听有点像老鼠磨牙，却又混杂着绵长如低喘的阵阵细吟。
这小子是想做什么，躲厕所里逃课，临了还要再气她一回是吗？
她以为至少是一如既往的陪着沈默划水的戏码。正在斟酌该怎么和沈阿姨交代，没想到上课一刻钟沈默突然提出来要上厕所。安然低头默许了，结果男孩这一去就是将近半小时。
这样。安然点了点头，可事实上并不放心，心里反倒越发空落落的。桌子上仿佛缺了好大一块，像本就不圆满的月亮又被啃掉了一口。
可未成想这节骨眼上，卫生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比哪一回都利落。高大的男孩站在那里，微微低下头、如同温顺的马驹。
狐疑冒上安然心头。余光瞥向包间正厅，沈默依然没有回席。时间分秒流淌，安然低下头、眼中是自己苍白的手背。
“老师……我想通了，我刚刚想通了，真的想通了。”男孩朝她伸出手、离逾矩仅咫尺之遥，声音愈发破碎、甚至连不成字句，却仍在一遍一遍艰难重复着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