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穆慎修小时候经常去那玩。
公园里有充气的蹦床,做彩色沙画的地方,还可以钓塑料鱼,有时候也有真的小金鱼。
我特别喜欢蹦床,一直蹦到超龄为止。
除了玩,我们还买棉花糖、关东煮、炸年糕、鸡蛋灌饼。夏天买冰棍,白砂糖、荔枝味还有绿豆。冬天有烤红薯,在一个铁皮桶上,煨了一圈。
玉棠公园很冷清。
天冷,樟树倒还绿着,像是冻绿的,梧桐光秃秃的,更别提广玉兰和海棠。
冷清有冷清的好处,起码没人来关照我和穆慎修。空气像融化的薄荷冰片,凉意直窜颅骨。
“你妈怎么样了?”穆慎修似是随口提起。
“老样子。”
我前天刚去看过她。先去兰惠国际(一家连锁商场)买了一盒保shi套装,以及巧克力、nai油泡芙等甜食若干,再打计程车到半山腰上的疗养院。
那天穆家要上山祭祖,穆慎修绝不能缺席。而我正好得空去爬另一座山。我妈快四十了,还是很漂亮,瓷白,化了淡妆。
我提前给院里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让他们和我妈说,她的儿子明天下午就来看她。
她在会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坐着,眼神飘忽不定。我把东西安在茶几上,说:“妈妈,我来看你了。”
她大梦方醒一般,打了个哆嗦,怔怔地看了我三秒,说:“是小深啊。就你一个人来么?”
“嗯,我打出租来的。”
我坐在她身边,把一个镂空的银手镯套在她细白的手腕上,“好看么?”
“真好看。”
她很高兴,像小孩子一样,把手镯摘下又套回去,手指摸着那些凸起的雕饰。
“是穆慎修挑的。”也是他付的钱。
“小修的眼光还是那么好。”我妈又问,“他今天怎么不和你一起来呀?”
“他上山祭祖去了。”
“哦,这样啊。”她反应有些慢了,过一会才说,“他对你还好么?”
“当然好了。”我一直没法纠正我妈的错误认知,她觉得我和穆慎修有过分亲密的关系,她还很乐见其成。一是她喜欢穆慎修,对他和对我一样好;二是她认为我是在完成她未尽的事业。
她爱我的生父,她恨穆家。
“小修是很好的孩子。”我妈突然抓着我的手说,“不能让他跑掉,千万不能,知道么。”
她的手劲出奇得大,让我有些疼。
我说:“我知道,妈妈。”
“妈妈爱你。”我妈说着说着又哆嗦起来,“你长得那么像我,一定不能比我差。”
“穆慎修不会离开我的。”我是那样信誓旦旦地说着拙劣的谎话。
穆慎修一定会离开我,我只是他的堂弟。
“我妈很喜欢你挑的手镯,夸你眼光好。”
穆慎修笑了,“我也觉得那个款式很衬小姨,像仙女。”
穆慎修以前经常跑出来上我家串门,那时我妈情况还不严重,看见穆慎修就和瞧见亲儿子似的,给他烧他最喜欢吃的菜。穆慎修能吃两大碗饭,让人怀疑他在家里吃不饱。
他说他妈养生,厨娘天天烧些没味道的东西,叫人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管我妈叫小姨,仿佛我妈是明媒正娶的穆夫人。想到这里我很伤感。
我妈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也没有。千家万户在大年三十团圆,她一个人待在疗养院里,等那个永远也不会来看她的穆宗明。
她画素描,画水粉,画油画,全是她臆想出来的穆宗明,一个不再年轻,却依旧高大、英俊并且爱她的穆宗明。
穆慎修摸了摸我的脸,说:“别太难过了。”
我怎么能够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