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静,月朗天明,风声簌簌,穿林过崖。
两人前后行进于山崖小径,于崖前观望其下河水汤汤。
远林忽逢眠鸟惊起,高天回荡羽翼振击。
领路之人侧身,望向身旁人,那人身着灰色白纹襕袍,缚皮质腰带,袍下着黑裤布靴,小臂处绑有缝金属片的布底护腕,月光勾勒其俊美容貌、松玉之质,照得一身黑色劲装的他黯然失色,于是一时失神,讪笑着错开视线。
“恶雪堂主,她安排此处接应?”松玉之人开口问道,语气淡然中夹杂着笑意。
他似乎见谁都是这样一副彬彬有礼的君子姿态,与周围人格格不入,而那端详之人喜爱邪风堂主这副端正模样,因而也为此惋惜。
恶雪堂主望向地平线后浅薄的暖光,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放松下来:“她在信中说取到了账本,便于此处汇合。”
邪风堂主俊秀白皙的面孔褪去笑容,崖上夜风穿过他的发带,风捎去他温润平和的声音:“不知恶雪堂主埋伏弟兄在此,意欲何为?”
恶雪堂主嘴唇崩成一条直线,似笑非笑:“副教主有令,还请宋兄不要为难兄弟。”
曾绍紫打心底希望自己能相信宋秋风,但在宋秋风之前,他还有教义,何况只是秘密地押解回教里,曾绍紫认为这不代表副教主对宋秋风最后的判定。
邪风堂主宋秋风眼中闪过不屑,说:“这是教主的决定?”
曾绍紫不言不语,点漆星眸中跃动着复杂的情绪。
宋秋风叹了口气,放松身体,继而问:“你也这么认为?”
这次曾绍紫转开了那张刀削斧凿的硬朗面孔,似乎愧对宋秋风的信任。
两人入教多年,于教主手下同甘共苦,他自认为了解宋秋风的为人,如此君子,绝不可能背叛三截教,兴许是副教主有别的考量。
宋秋风见他那副神情眯起眼,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朗声道:“亏我将你认作大哥——”说完他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跳下悬崖。
曾绍紫未曾想他的兄弟如此刚烈决绝,嘶吼着扑上前,往崖下看去只见如沸腾般不断翻滚的浩浩河水,这峡谷中一条河犹如狂风中鼓动的灰色丝绸,由来处来,往去处去。
一袭黑衣的男人抬起头,默不作声地走下悬崖,停于树林入口,挥了挥手道:“告知副教主,叛徒宋秋风坠崖潜逃,恶雪堂主曾绍紫定不负副教主命令,将其带回教中。”
埋伏在悬崖山径旁树林内良久的部下显露其身形,分出三人去送信,剩余人跟随恶雪堂主前往追查、堵截那跳下悬崖生死不明的三截教叛徒。
浩浩荡荡的河水汇入一处湖泊,一路由凶猛的野兽蜕化为温顺的绵羊。
明月高悬,倒映入镜,湖上码头系有一叶小舟,舟上支有一盏灯,灯罩虽有破损,但仍能遮蔽一掌黄色烛光。
一渔人坐于舟上,鱼竿上的鱼线猛然拉紧,一尾手掌大的鲤鱼跃出水面,扑腾着溅起水花。渔人攥紧鱼竿,稳稳起身,将钩上鲤鱼甩入竹编鱼篓,钓起这条鱼后的渔人收拾好渔具,满载而归,趁兴沿湖漫步,欣赏月色。
苇荡里忽传水声,渔人好奇上前勘探,见一面如冠玉的男子半身浸水伏在岸上,观其装束不似常人,继而推测其处境危险,不知此前遭遇何种变故掉入水中漂流至此,若是自己出手相救,难免会惹上麻烦。
此渔人正是余曲生。
余曲生思考片刻,救起这落水男子,带到岸上,搭起火堆。他拿出两条鱼篓内的鱼,在湖边清理干净鳞片内脏,将其分别串在方才顺手削皮的两根树枝上,颇为得趣地架在火堆上。
在鱼烤了六分熟时,落水男子咳出水猛然从地上坐起,一边捂着喉咙咳嗽一边睁开眼,与余曲生大眼瞪小眼。
男子环顾四周,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了然地看向仍不忘烤鱼的余曲生,起身作揖道谢,说着便要拿出随身玉佩赠予余曲生。
余曲生不敢收,他现在怕了麻烦,于是他叹口气,劝对方拿着鱼路上吃。
男子的视线落在烤鱼上,微妙的打量和怀疑同时出现在他的面上,余曲生也不强求,询问男子欲往何处。
“临近小镇在何处?”男子略微焦急地询问,看他架势似乎想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即刻动身。
余曲生如实告诉他:“三公里外有一处客栈,那儿是行商脚夫歇息处。”男子欲言又止,余曲生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开口,“我恰好去那儿送鱼,你意下如何?”他还是没收下男子的玉佩,也没有交换姓名,对方也当他是个平平无奇的渔人。
这样自然最好。
余曲生心下暗道,自丹丘之事已过三个月,而今每每回想,他仍感失落和怅惘,关外六年,他还能寻得旧日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