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像动物一样开始偷开始抢,第四天傍晚,我饥肠辘辘地看着京郊的那片槐树林,看着那些打着旋儿飘落的槐叶,看着天边渐渐消逝的晚霞,开始恐惧,说不出的恐惧。冬天要来了,夜晚也要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冬天的夜晚更可怕。”
“其实那时我的境地还远未到绝望,只是一想起从前的日子,我就害怕。一个人一旦尝过一丝安稳,再要让她回到从前的朝不保夕中,就很难了……那天晚上,我哆嗦着走进了这座蓬莱阁。”朝雾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笑,就像她的名字,如雾一般:“老鸨要赶我,我说我很漂亮,你给我一点吃的,我帮你招徕客人。”
“那一年,我十三岁。”朝雾道:“起初我很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后来有一天,阁里的婢女告诉我,门外来了个小公子,找我的。我再次见到了我的妹妹,秋兰。秋兰打听到我在京城,偷了钱出来赎我,她捧着一把碎银子碎铜钱跟我说,姐姐,跟我回家。我告诉她,那点钱都不够买我一个晚上。我将她赶了出去,却又找了人偷偷看着她。所以我知道,第二天傅凭章就来了,他很紧张,一夜赶路,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岁。那一刻起我就不恨他了,他与我已没有了干系。如果没有他,我早晚也有沦落到此的一天……我的一生,本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飘零。”
朝雾说着,又为两人添了点茶,不知是不是因为出着神,茶水溢出了杯子也未觉。
溢出的茶水像一条条细蛇般满桌面游走,窜到杨枝手边,杨枝没有避开,任由那茶水顺着桌沿流下,滴湿她的裙。
朝雾抱歉着为二人擦拭,自嘲道:“大人聪明盖世,到底有一句话说错了。花魁斟茶,也不是万无一失。”又笑笑:“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两位时辰,一不留神说了许多我的往事。憋了太多年了,以前没有机会,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机会。这就说回案子,两位想必已经猜到了,秋兰来京城,是因为傅凭章生前的执念,她要为‘母亲’报仇。”
“……当日她来蓬莱阁,我没有见她。傅凭章待她实在好,如亲生女儿一般。”朝雾道:“我想着纵然我告诉她傅凭章骗了她,她也不会相信,或者说,不会放弃为养父母报仇。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当时想着她寻不到门路,自然会打退堂鼓……毕竟傅凭章已经死了,如我这般现实的人,绝不会为了个死了十几年的人,豁出性命去。”
“可没想到,半个月之后,我就听闻她卖身进了方濂府。方濂的虚伪毒辣,我早见识过听说过,秾烟那一身伤,在蓬莱阁就是一个笑话。”
“若是我早知道她会进方府,我定不会将方濂推给秾烟……”朝雾顿了顿,好半晌才继续道:“当时我悄悄去找秋兰,让她离开方府,她却笑得如儿时一般乖顺天真,直说‘姐姐我没事,我不会胡来的’,她还说‘姐姐我再干半年,无论事成不成,都离开方府。到时我给你赎身,我们离开京城,找一个姐姐喜欢的地方过日子’……我那时很害怕,不惜动用沆瀣门的力量来扳倒方濂。可我还是晚了一步,那个疯婆娘先一步下了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方濂。”朝雾道:“你们道那小厮陈旺为何愿意与我联手?方氏夫妇待下苛毒,陈旺头上的那个疤就是方家小兔崽子生生烫出来的,陈旺虽仗着方家那一对贱人能在城中现世,但没有人真把他当个人过,都只把他当成方濂的一条狗。有一阵,方家那小畜生发狗疯,从西南寻了一只巨犬来,要陈旺与那巨犬人狗厮斗,说看看两条狗哪条厉害,陈旺被咬了一身伤,府中无人敢给他送药,都怕染了恶症,只有我的妹妹,纯真仁善的秋兰,悄悄为他送药敷药——秋兰是高山雪莲,陈旺不敢高攀,可为着这一分尊重,他愿意以性命相报。”
“你们看,他们都是恶人,可恶人依然正日逍遥,偏偏是我的妹妹,我最乖最可爱,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妹妹,成了方濂、傅婉娘、傅凭章还有那个贱妇的陪葬……”朝雾咬牙:“所以我发誓,那方氏夫妇,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那个贱妇,她这一辈子最在乎的三样东西,我要她一样也保不住。”朝雾道,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绽出了一个并非苦笑的笑。然那笑里仿佛淬了毒,仿佛只要望上一眼,就会见血封喉。
“三样?”柳轶尘眉骨一动,霍然转身:“黄成,去京兆尹府!”
朝雾却笑了起来:“来不及了柳大人,饶是你聪颖盖世也来不及了。方公子打得是永安侯府的小侯爷,那小侯爷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有一种特殊的血症……”有意顿了顿,带着一点恶作剧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受不得伤。方家那小畜生下手那般重,这小侯爷……救不回来了!方家小畜生,不是伤人,是杀人!柳风曹骨,我看落在曹骨手里,方家小畜生这杀人之罪如何逃脱?”她边说边笑,说到最后,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没错,是三样——方濂、方家小畜生,还有卓家,那账本之事江家一定会壮士断腕,这些年江家的诸多产业都是方卓二家在打理,方家跑不了,卓家一样也跑不了……”朝雾笑得益发肆意,杨枝这才发现,她竟美的这般令人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