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每日都叽叽喳喳,没话找话一般聒噪不休。她说,哥哥要替大哥哥好好活下去,将来做大官。大哥哥说哥哥最是心善,将来做了大官,定能为穷苦人做主。”
“想。”柳轶尘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定定吐出一个字。
凝望他片刻, 杨枝徐徐一笑, 道:“大人想知道那女孩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更何况,他怎么知晓,她当时几岁年纪?
后来她换上的,也是原本那尸首身上的衣裳,是少年打扮。
杨枝很快反应过来, 迎着柳轶尘的目光,怔怔良久。十二年岁月在两人眼前箭羽般一掠而过,那时苍白清瘦的少年面庞此时已多了成熟男人的锋利, 可眼底却仿佛仍旧一如作昔。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三更)
“我只道是她有了好去处,便未再去寻。只是之后常常去老邱家买包子,总盼有一日能遇着再来买包子的她,和她当面道一声谢。”柳轶尘道,垂首叹了口气:“可那以后,我再未见过那个女孩,我那时还以为她在老邱处受了侮/辱,不肯再来罢了……抑或者……”
杨枝睫帘轻轻动了一下,良久方问:“后来呢?”
杨枝垂下眼,神色莫辨:“你还记得?”
“那一天日光很好,辉煌的光从窗格子中透进来,将我的心照的亮堂了起来。”柳轶尘目光落在杨枝交叠在身前的手上,“那小乞丐说完这话,又递给我一个包子。她的脸像花猫一样白一块灰一块,一双手却洗的十分白净,冬日的早上,冻的红通通的,捏着一个白白的包子,喉咙轻轻动着,像在极为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却仍坚定无比地将那包子递给了我。”
“那一日后,她未再来过。我病好后,去独眼老邱家铺子寻她,老邱连道那女孩是个贼,占老邱独眼视角有限的便宜,连偷了几日包子,后被老邱捉住要去送官,但也是她幸运,有个斯文的官人见女孩可怜,掏了几文钱替她会了账,将她领走了。”
“……那短短几日,本就如黄粱一梦般,那个女孩,当真是个仙人,回天上去了。”话到此处,他凝望杨枝,眸光如春日午后的日光一样,缱绻温柔,在她面上缓缓游移。
“不错,让一个稚童来照顾我,是多么荒唐的事。”柳轶尘轻笑:“可更荒唐的还在后面,那女孩天天都来看我,他见我不肯吃饭,就每天给我带一个肉包子,独眼老邱家的肉包子。”
“那是饿了。”杨枝忍不住道:“大人想是未当真饿过。”
“我不知道兄长是否当真嘱托过她。”柳轶尘道:“就算有,只怕也是玩笑。可一个八岁女孩,尚能遵誓守诺,我想起这些年答应过兄长的话——他虽未读过多少书,却一直教导我要宽厚爱人,我又岂能背弃他?”
柳轶尘笑道:“我不肯吃,她依旧如此。每日来,就将前一日那个已然放硬了的包子狼吞虎咽般吃掉,再掏出一个热腾腾的软包子给我……有一天,我见她吃的那般香,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口。我不明白,那明明再稀松不过的包子,她吃起来,怎的就那般香?”
柳轶尘眸光落在她脸上,十分柔软:“不错,我虽然自幼未过过富贵日子,但养父母与兄长都待我很好,我并未当真挨过饿。”
“我没有答应,她又道,你哥哥让我照顾你。”柳轶尘道:“你猜我当时什么反应?”
“那女孩告诉我,她是我兄长叫来的。她问,那个大哥哥告诉我,他有一个再聪明不过的弟弟,读了很多书,以后定能考功名做大官有个好前程,就是你吧?”
“你笑了。”
很亮。她有两个深深的梨涡,也与你一般,笑起来……很好看。”说到这里他眸光迅速在杨枝脸上扫过,如孤鸿掠过湖面,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记得,可总不确信那当真发生过。”柳轶尘垂首,自嘲般一笑:“那时我已近疯魔,我知道自己神志很不清楚。幼时听传言,人于昏聩迷茫之时,会有仙人下凡指点迷津——我的小仙人,大概是个不过这般高的女娃娃。”
“我问她,我兄长还说了什么。她答,大哥哥说,他不觉得冤屈,只是这世道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容不下,要让她去替别人死,是这世道错了。既然错了,就应当改,而不该一错再错下去。她扬起脸问我,哥哥能做这样一个人吗?”
“那位斯文官人替女孩会了帐, 女孩便跟着他走了。谁成想……”杨枝道, 久远的记忆开了闸,倾泄而出。她咂了咂嘴, 将喉咙口莫名泛上来的情绪压
柳轶尘目光定定锁着杨枝,额前一绺发垂下来,却也遮不住他眉眼的光彩:“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当日若没有那个小仙人,我只怕今日光景会大不相同。只是不知道……那小仙人……后来如何了?”
杨枝半垂着眼,下意识接口:“她未回天上,在泥淖中滚了几年……”话未落,忽然想起什么,猝然抬起眼:“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孩……”那晚内监吴翎将她丢在义庄,另换了个义庄的尸体同行,最后在江上粉身碎骨的,是那个少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