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梁士茵校长多厉害,秋上就把韵贞送到启明学堂的幼稚园。”
若云的娘怔怔看着她,喃喃念叨着说:“启明,启明,是小花那个妮儿念过的?”若云忧郁地看着她娘:“她爹就是听了小花的事儿,特意跑那启明学堂,跟人家先生谈了三天,说要给那学堂捐钱嘞,叫我们大妮儿去上那的幼稚园——”
高老太太和她的儿媳们,听着这些像天方夜谭,她们想不清妮儿跟学堂有啥关联,她们想不通为啥要给学堂捐钱,更不明了“幼稚园”是啥园子。
惊惶不安地怔忪一会儿,高老太疾颜厉色地问若云:“你丈夫弄的啥神魔鬼道儿,生生要误了你的大妮儿,一双大脚片子将来咋寻婆家,别只顾讨你那混丈夫欢心,想想你的亲骨肉咋样过啊,你是她的亲娘,你不狠心替她管着,谁还能真心为她,你那想着娶二房的混丈夫?!……”
听着高老太如此戳心的话,杨若云脸上的优柔愁态,如云雾渐渐地散开去,露出为人母的坚毅果断:“三叔跟我讲了,小花是个大脚片子,但她是凭本事给自家挣体面,她的丈夫万里挑一,我的韵贞将来也念书,也叫她靠本事吃饭,靠本事找丈夫。小花的前程没误了,我的韵贞也误不了。”
杨若云不了解外头的世界,她也说不清外头是啥名堂?但她的丈夫、叔叔、哥哥,都说外面是先进文明的。那她生的两个小妮儿,她也非得送她们去走走不可。就像从前谁也不看好的小花,人家现在比谁过得不惬意?
她的长辈们惊骇地看着她,觉得她像鬼上身一样。她自己妮儿的前程她做娘的管着,并不需要哪个长辈的应许。杨若云以前也讲三从四德,事事都顺应公婆丈夫,她自谓做到了极好处,足可不愧对任何人,可他的丈夫想要娶二房——一个新式的洋学生,论家世模样远远不如她。
她现在反驳亲外婆的主张,有违她从小受到的闺训,她心里也非是毫无波澜的,她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如此。可是她觉得非如此不可了。她的丈夫不喜她这妻子,她的大哥不喜她的大嫂,她非得做点啥变一变才好。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若是不自己变一变,她的人生就能看到头了。
高老太暴风骤雨式的咆哮,把若云的大女儿韵贞吓哭,若云连忙抱着女儿走出房门。
若云和若衡在半道上遇见,一起再往后头看看老祖母,听说杜家表舅爷又气着老太太了。
若云看若衡圆滚滚的肚子,夏天衣裳穿得单就很显怀,问若衡:“还有多咱就生呢?”
一个丫头一个老妈扶着她,若衡扶着肚子笑得温柔:“论日子还有两仨月,可我怀的是双棒儿,讲不好一定等到那时!我刚才叫二哥放宽心,等到这双棒下生时,要有男孩儿准把男孩儿给他,就算他以后不想成婚,还有人给他传承香火,养老送终。你说他可笑不可笑,他倒专想要个小妮儿养着……”
若衡姐看着这堂妹,嫁给二姑妈家的表哥,公婆丈夫都是和气讲理的,竟愿意把头个孙子过继人,若衡也是顶有福气的人了。
若云姐紧紧抱着女儿韵贞,笑热:“这大热的天,你很不该一人出来走动,表弟咋不陪着你?”
若衡笑着说:“今天着实有点乱,他在前面看场子顾客人,省得舅爷又颠颠地讲话。”
若云低头看她宽大的脚,想当日她出嫁时的情景,她外婆跟舅妈都在她房里说话,她们瞧见小花狠狠贬击她,说她那么瘦还是大脚片子,她当时未尝不是那么觉得,如今正是风水轮流转,小花倒是一直往上走,她倒是奔着下面走。
所以常言说“莫欺少年穷”,竟果真应在她们表姊妹这里。连若衡堂妹也比她有福气。她已经是这番模样儿,好在她的三个孩子都还小,前程也还远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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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太爷此番衣锦还乡,给珍卿说的理由是喝喜酒并劝姑奶奶上城治病。实际他给自己安排的使命很多,除了卖弄有出息的孙女,显着家势要兴旺起来,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他们这一枝族人迁坟。
俗话说,穷改门富迁坟,要是从前杜太爷还没这想头,可他孙女眼见着这么有出息,他孙女婿跟妮儿一样出息,他如今是谁阻挠也不怕了。
参加完外甥孙子的喜宴后,妮儿她姑奶奶死活说不想上城,其实正中杜太爷的下怀。珍卿写信催杜太爷回海宁,他就以顽固的老表姐太犟筋,他还要留下来做水磨功夫,尽全力把老表姐劝城上治病去。珍卿虽担心他胡作非为,也不好强说叫他马上回海宁。
杜太爷经过多方寻防,请到四里八乡最厉害的风水先生,围着杜家庄的山水丘陵,溜溜转了有小半个月,终于找到一处藏风聚气的上好阴宅。
杜太爷作为老来生的幼子,父母不是他一人的父母,向渊侄孙嫡长子那一支还在,还轮不着他动父母大人的坟。他就是想把珍卿她奶奶的坟,珍卿她娘独在荒野的孤坟,给迁移到他新找的风水宝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