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莳萝很快发现不对,她干嘛那么激动?她抬头,就看到收藏家正满脸激动和泪水望着自己。
收藏家信任女孩并不只是因为莱斯特夫人的推荐信,更多是因为她和其他医者不一样,她依然为他配药,安排疗程,彷佛没有放弃向死神争取那一丝生机──她依然将他当作有救的活人对待。
“愚人王那些诋毁和嘲讽也许能逗得人一时发笑,但最后只有真正的经典会流唱百世,与星月同存。你不缺观众,他们就在数百数千年后等你,愚人王算什么?礼物算什么?死亡又算什么?他们会为你造一间艺术殿堂,你的名字将成为永恒!”
“其他人?”
“是,让其他人借你眼睛,借你耳朵;代替你去看,代替你去听。”
“灵感就像新鲜的空气一样,以前的我年轻有活力、无忧无虑,周游列国好不快活,行经帝国创作出了百花宫廷,路过红酒弯唱起香草港的马奴。灵感无法无中生有,现在的我虚弱无力,无法离开床铺半步,除了哄小孩的摇篮曲,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她充满自信:“不知道你对红骑士之子,萨夏的公爵,穆夏霍尔卓格的故事感不感兴趣?”
月精灵正研究着那块传闻有神迹的孔雀石桌,一听到收藏家的话,忍不住冷笑:【呵呵,我看叫来三个男人都抱不动你。】
并非卖弄可怜,衰老虚弱的男人难掩身心上的痛苦:“不知道妳有没有看到早上的戏?二十年前的剧啊!怪不得那个愚人王会说我是一只脑袋空空的猪头王,我就快死了,我只怕在我死前我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诗人瞪大眼睛。
“是啊,二十年的剧……传唱至今,你的歌手们熬夜苦练,把每一句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他们每一个都想成为你,而不是愚人王。”
“聪慧伟大的女士啊,但我是真的写不出来,我以前是人人称颂的神眷者,只要一提起笔就有源源不绝的灵感,但现在女神彷佛都离我而去……我是个贪心的凡人,我想创造、我想登台表演、我想要赞美和敬爱,我恨透我现在这副模样,无能、衰老,可悲……”
蓝色的眼睛泪光闪闪,收藏家看着无动于衷的少女,忍不住说:“其实我还年轻的时候,只要一悲伤掉泪,姑娘们都会心碎地抱着我安慰,哄我是她们的小心肝。”
莳萝如果知道对方的想法,她会告诉他,这就叫安宁病房服务。
莳萝:“……”就不该相信这些诗人有节操这种东西。
莳萝毫不在意形象,歌手总认为东岸女子是珍贵易碎的花瓷,她偏不。
少女把茶杯用力放下:“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你,与其去找姑娘安慰,我更想先去把那个骂我猪头王的小浑球打一顿,在写一首歌问候他全家。”
少女拿起用象牙雕琢的白象茶壶,乐僮每早都遵照莳萝的吩咐温热茶水;香脂草、蜜蜂花,再加了点黑甜梅。长长的象鼻子喷出热腾的香气,她给收藏家倒了一杯热茶,希望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
她是真心惊叹这艘游船,它像是漂流在峻丽河的种子,承载着人类文明的精华和繁荣。数百年前帝国分裂的战火几乎烧毁中庭平原的一切,便是一位诗人的游船带着盛世文明的遗产,顺着河流重新在大地各处生根发芽。
开什么玩笑,当年红骑士斩杀黑狼王,无数诗人争先为他歌唱,直到今日红骑士的歌谣已然流传有数百个版本
莳萝不懂诗歌,但倾听一向是最好的良方。肺病已经无药可救,但心病还是可以尽力而为。
收藏家缩了缩脑袋,彷佛面前的茶杯是一碗毒药。
神权的力量重新占上风,莳萝看着眼前这绝望之人,简直恨铁不成钢。
收藏家抹了抹泪水,他虽不再逃避,却也看清楚残酷的现实。
同志!我们目光要放远啊!莳萝痛心疾首。
亮的石面上生满了绚丽的漩涡,像是凝固了稀世的冰河湖泊,桌底座则是厚实的鎏金,每一处都昭显着华贵和荣耀,又是一件价值不斐的收藏。
但他的眼睛很快黯淡下来:“但现在我在上面什么都写不出来……而且已经有快半年没再从观众那里亲手收到任何礼物了,我一直希望只有死亡才能阻止我的创作,却不想我的创作已经先死在前头了……咳咳!”
“你无法看,无法走,但其他人可以啊。”
查觉到莳萝惊叹的眼神,收藏家不由得露出笑容,蓝色的眼眸微微一亮:“这是我创作百花宫廷时的宝贝,来自拜佛勒庭贸易官大人的礼物,他爱死我每一场戏……他告诉我这批石料出土时大地震动有神迹显现,肯定酝酿着自然女神最纯粹的祝福,当然,这样的宝贝大部分被他们贡献给帝国女王做成了一整套家具,而我有幸得了一张桌子,这张桌子的价值等同于整个海妖号。”
一旁月精灵无语看在眼底,将死之人对生命的渴望就像熟烂的果实,这位年幼的希望女神完全被自己的神权带着走了。
他自知已是将死之人,但胸口那股郁气不出,怕是死也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