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清游曾经说过:“因着我出家人的身份,今生都无法给言儿一个婚嫁的约定。”
“夫妻……”飞练轻轻地将那块红盖头掀开,绸缎从黑发滑过,显得发丝湿润又柔顺。
这一切都让钟言看明白了,也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真实。
本就是一个孩子的她,在最后关头想的是想要保护另外一个更小的孩子。
宋听蓝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然后捡起了何问灵那条已经不成样子的断肢:“走,咱们回去,就让我来医治大家吧!”
“她已经回去了,你不能让她在外头太久,这个鬼是为你保命用的。”余骨说。
只是面前这三个,好像不是幻觉。
不能在外头太久?那就是以后还能叫娘出来?钟言一下坐倒,他再看看双手双脚,原来回到小时候只是幻觉,他还是长大的样子。
爷爷真的成为山神了。宋听蓝摸着胸口的草木之心,每一次呼吸都在呼应山的呼唤,谁说植物没有声音呢,他全部都听到了。
崇光市这场不正常的雨季,终于结束了。
她并不喜欢他,只是想为自己做一次主,成为身子的主人,选择了一种惨烈的、几乎自毁的方式来报复一切,然而却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她只是受够了这一切,想要冲出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她所有疯狂的努力反抗都变成了泥石流下的亡魂,但在死之前她还是护住了肚子。
只是话音未落,钟言还是因为太过疲倦而昏了过去,但这回他更像是昏睡,经历了长达半年的逃命,不停地入煞,还要绞尽脑汁地保全所有人,他需要补一场深沉的睡眠去缓解这些日子的疲劳。
果然是年龄越小,越爱哭。钟言看着他们复制粘贴的面孔,不仅头晕也眼晕。
“我……我来。”一直昏迷的宋听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恢复记忆的他对望思山又多了一层亲情的眷恋。他在这座山上寻找到了爷爷的气息,爷爷已经抵达了每一位神农的最高心愿,那便是融入自然,守护群山。
“走吧,咱们先回民宿。”飞练将钟言打横抱起来,“回去好好休养几天,每个人都养养伤吧。”
在成婚前几个月想方设法将家里的长工带入闺房。
一个既陌生又眼熟的东西从天上飘落,刚好掉在了钟言的身上,他随手拿了起来,不是别的,而是新娘鬼头上的那块红盖头。上头绣着金凤和囍字,正是婚嫁之日。
不知不觉间,娘亲消失了。
身边的红煞就在这时候消散,来无影去无踪,天空再次恢复正常的颜色,只不过看上去快要到傍晚了。日落西垂,给所有人的面孔覆盖了一层橘色的暖意,小雨也完全停止,乌云只剩下最后一层。
清游,秦翎,飞练,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钟言今天可算是全见到了。记忆恢复后这个人等于见证了自己的整个成长,从小孩儿到少年,从少年到长大。
钟言看得有点头晕:“你……你们……”
周围还处于鲜红的血雾当中,钟言就在鬼煞里和娘亲团聚了,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从小到大那么多事都要讲,然而娘亲只是笑着看看他,摸他凌乱的头发。似乎她什么都知道,发生过什么她完全能明白,孩儿长大了,为娘心里高兴。
这是他们的约定,谁都没有食言。从佛到人,从人到鬼,再不用轮回。
现在面前的三个身体缓缓变成了一个,那双眼睛证明了这个人已经想起了前世今生,清游、秦翎、飞练,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刚刚复原的缘故,飞练有一半的身子暂时还未恢复原状,宛如聚不成型的黑色烟雾,当中还有一些正在努力恢复的触手。
“不行不行!”元墨连忙出来阻拦,两只手抱着他当年带下墓的乌龟。一只有脸盆那么大了,一只比手掌还大。
“等等,咱们还有人在下头。”蒋天赐也想早点回去给弟弟治疗,可是施小明、王大涛、田振和田洪生都失踪了,“你们帮我看着廿廿,我下去看看。”
飞练说过:“还差一点就要和师祖拜堂成亲了,真可惜。”
钟言也不敌体弱,微微往后仰倒,飞练连忙上前跪着将他抱住,将那块红盖头盖在了钟言的头上。
小翠也出来拦着:“真的不行啊,各位有所不知
清游还是那身黑色僧袍,只不过手里没有了佛珠和九环法杖,他的眼神充满了对世间的怜悯,表情永远那么平静。秦翎还是那身青玉色的长衫,手里捏着自己缝制的粗糙香囊,他终于不再是病态的神色了,反而舒心地微笑着。而飞练看上去都快哭了,滚了一身的泥巴,一直在努力地憋眼泪。
他颤颤地补完:“对拜。”
钟言坐在地上只抱着一团空气:“娘呢?我娘呢?”
钟言看着他那双六枚瞳仁的眼睛,尽管身子虚弱但还是心满意足了,不知不觉全身心地靠在了他的怀里。“终于……生死不离,白头偕老。”
秦翎说过:“若说我还有什么遗憾,便是那日没有亲手掀开小言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