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提出来一根洗衣服用的白铝盆。放到灶台上,从锅里往里面舀菜。一边舀一边说:“只要是你小群在这儿,按可卯(正好)做,保准不够吃。还是趁早往外舀一盆,再往锅里加些菜多熬些保险。”听着,表哥一脸的自豪样儿。老汉从铝盆里给我舀了满满一碗,让我先吃。看着大锅里菜上面飘着一层油,可吃到嘴里,并没有腻的感觉。无论是绵绵的白菜、软软的豆腐、面面的海带、光滑的粉条并不失自身的味道,只不过都变得油润甜香了。你再看那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嫩生生、油光光的。夹到嘴里慢慢的嚼,不仅有筋骨,还真能让你嚼出油香来。肉在炒时没有出油,香便都流到吃的人口里了。这一片片肥嘟嘟的五花肉,不仅解馋,更留住了人们对大锅菜香喷喷的记忆。大锅菜是盛行于我的家乡冀南的一道地地道道的农家菜。源于什么年代,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只知道很有些年头了。老家邻近的赞善村,从前有个大户,叫宋克宽,字号公让,小名济的。辛亥革命那年生人。我们高店村的女婿。他承继祖业,从事粮食贩卖生意。天津、北京、广州都有他的庄铺。他挂在嘴上说自个平生有三个喜好:一是在北京是翅宴;二是在天津听马连良的京剧;三是在家吃老婆做的猪肉、海带、豆腐炖粉条,多放香油。他的第三个喜好,就足以说明故乡大锅菜盛行的年头久远了。现在还有人说起,刚解放那阵子,北京前门附近,就有家褡裢饭馆,是沙河褡裢村人开的。这个饭馆,以沙河地方烧饼和大锅菜出名。沙河市志和沙河辞苑均记载着:“大锅菜,用带皮猪肉、豆腐、海带、粉条、白菜等混在一起炖制,配馒头、大米饭等食用,是传统菜肴。俗称熬菜。”在我的记忆里面,很多场合和人家做大锅菜,并不是都像我表哥做的那些条条道道。根据家里经济条件的不同和季节变化,用的材料也不都那样齐整。白菜过来季儿,也有用冬瓜和干萝卜条代替的,现在不少人家还用茴头白都叫洋白菜的。不管在什么季节,蔬菜是必用的;粉条、豆腐、海带在其次;最大的差距就是肉多肉少。但即使如此,大锅菜也不是乡亲们的家常菜,平时吃得不多,大都是逢年过节和过事儿人多的时候吃。大锅菜的材料用法虽多有讲究,但巧妙的主厨者缺了那样菜都能做出来。它熬菜凉的也慢些,可随到随吃,适合流水席;它还便于存放,剩上一顿再吃比刚出锅时味道还要好;它的量也好把握,就在稠稀和咸淡之间;做大锅熬菜需要的炊具也最少,锅碗而已,甚至连饭桌都不用考虑,端上菜随便蹲在地上就能吃,小时候能端着菜碗跑到村边的井台上吃。可以说,大锅菜是大众菜、平民菜、人人爱吃、家家可做,但要做得地道、做出水平并不容易。家里人过节令,还好凑合。可是,当遇到儿女婚嫁、丧葬、祭祀等大事儿,用的人多,这时候就不能凑合了。为了让大家吃的好,都会找人来帮着做,请来掌灶的人称“大锅头上的”这个人会按照主事人的家底和交代,准备大锅菜的材料,尽量做到既够吃又不浪费。他们往往会把头一锅菜做得稠些,盐放到正合口味。假如来的人多了,准备的菜不充足,他们就会临时根据多来的人数,往菜里加些水和盐。有经验的掌灶人都会事前烧开一两桶开水备着急用,有时菜稀得盛到碗里能照出人的影子,都戏称这是“涮亲戚”事情圆满结束后,主人会送给“大锅头上的人”几个馒头或几尺布作为酬谢,现在也有给条香烟的。大锅菜做的多了好说,事办完后,主人家会盛到盆子里送给邻居的。人们不仅喜欢吃大锅菜,大锅菜的菜香里面,蕴含着故乡浓重而又朴素的人情味道。正是这样,都很看重大锅菜,甚至有人看得比爷娘老子还亲。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村有个人在县上当头头。他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一个人寂寞,就和本村一个寡妇好上了。他觉得父亲给他丢面子,常年不回家。父亲去世后,乡亲们都过来帮着料理丧事,他却死活不肯回家。眼看都快到出丧的日子了,他还真的坐着车回来了。四邻觉得他原谅了老人,只见他下车后,从后备箱里往下掂出几块猪肉和一大袋子新鲜蔬菜,叮嘱灶火上做饭的人:“这些东西都用上,把大锅菜熬得肥肥的。”说完,大伙儿本以为他会到父亲的灵前大哭一场。不料想他却朝着在场攒忙的乡亲们,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老少爷们,对不起了!”尔后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上车就走了。乡邻们一下子愣住了,不知这小子唱的哪出戏。好一阵子,人们才缓过神儿。一个长辈说:“小子虽说不孝,还算有点人味儿,知道让埋他老爹的乡里乡亲喝碗大锅菜。”是的,尽管这个当儿子的落了个不孝的赖名儿,但他却知道大锅菜在故乡人们心目中的位置。至于大锅熬菜熬得好不好,乡亲们有他们的评判标准。更多的时候,他们并不看重肉多肉少和味道香不香,而是通过大锅菜看人实在不实在。人们公认你家庭条件好,你却舍不得往锅里多放好材料,就有人说话了,轻则说你小气,说重了就是对乡亲们不实在。有时候,大锅头上的人心里憋气,有的人还会想着法子让你在别的地方多破费。红白事上都是按照看好的时辰行事,错过时辰怕不吉利。这时大锅头上的人故意不加火,到了吃饭的时间大锅里的菜还是生的,便嚷着让管库房的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