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唔了一声,冷不防打哈哈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位兄台,想不到你觉悟挺高啊!”
只见下一秒邵玄从袖口伸出两手一拱,恭恭敬敬的弯身行了大礼,他姿态压得极低,每一下磕头都在雪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坑。
说完他踩着木屐掠过邵玄,矮身将埋在雪里的颜十二给拖了出来。
少年依旧安详的睡着,理所当然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邵玄觉得有些累了,其实按理来说他早就该倒了,也不知道为什麽能够坚持这麽长时间,现在这口气一泻,顿时就没了牵制,在无垠地里安然地也睡了过去。
“傻小子…”那人悲悯的目光从邵玄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踩着木屐的脚出现在画面中,停在两名生死未卜的少年边上。
“啊——”木屐的主人长叹一声,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抬,嘴里含糊骂道:“个臭说书的,真他妈没良心…”
松,颓然倒在雪地里,和颜十二面对面躺着。
邵玄额头扣在雪里,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他也不抬头,迳直说道:
少年倏地抬起头,眼泪都不怎麽流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啊?”
“——嗯?”那人低头一看,眨了眨眼睛:“还没死啊?”
“我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其实罪该万死的人应该是我,但我却不知道为什麽是他要先走,他活着的区区十几年里充满了许多惨澹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是痛苦折磨。”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怎麽想活着,但我想让他知道,其实这个世界有太多美好,只不过是他没见过罢了。”
邵玄闻言并没有答话,而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嘿呦!”
“哎呦——好啦好啦…”那人说,“我说会救就是会救罗,不要这麽紧张嘛~”
那人一看,轻浮的嘴角微微一抿,将玩笑嘴脸敛了下去,两手一摊,透着些无奈道:“哎呀——人都是要死的…少年,你这麽做又有什麽意义呢?”
“——咦?”那人一脸无辜,举起修长的兰花指,羞怯一笑:“我不是神仙呀,鄙人不过是个路人甲罢了。”
他这人打从出生以来就没怎麽对人行过礼,最最严重的一次是他犯了错,他老娘让他跪在祖祠前忏悔,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是带着一丝戏谑的态度去跪的,好像从来就跟这种世俗规矩沾不上边,没有什麽东西能够束缚住他。
邵玄脸巴巴地皱起,泪水滚滚落下,这一刻这人才不由得想起来,其实眼前这名少年不过也还是个孩子,方才那一跪大概是他长到这麽大唯一成熟的一次吧。
“…救他。”邵玄睁开眼皮,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是神仙麽?是的话你救救他。”
邵玄依言将早已冰冷的人抱起来,他身上的狐裘已经不能盖了,上头结满了霜,一沾到人的体温就化成水,沾湿整件衣服。
“别哭了。”他没有笑他,而是语调平直地说:“我会救活他的,你别哭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管需要付出什麽,我只要他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你是风麽…到哪哪都来去自如的。”邵玄摸了摸他的侧脸,苦笑一声:“我到底该怎样才能留住你?”
——磅礴大雪淹没了山上所有一切,放眼望去是无尽的寒冷,苍白而寂寞。
邵玄转头一看,连忙起身上前,只见那人将颜十二往他脚边一扔,丢下一句:“你还有力气不?带上他,跟我走。”
那人回过头,却看见邵玄恐惧的抬起了头,指着颜十二用颤抖的声音道:
“……我——”邵玄张了张嘴,觉得有些无力,但眼神依然是坚定的:“人来这个世界上走一回,难道不该开开心心的来,开开心心的走麽?”他顿了顿,又说:“我承认我是自私,抱着一些幻想,期望他能够把人生过得稍微圆满一些,如果他现在就这样死了,那麽我怕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邵玄仍然没有抬起头,听了这话语调平淡道:“是,不过我这麽求你不是为了浪费时间等着他断气的。”
“他…他没有呼吸了。”
“……”邵玄偏头剧烈咳了几声,费力撑着手肘爬起来,中途踉跄了好几下才终於成功坐起身,那人见状哦了一声,风凉话像风声般款款落入邵玄耳里:“咦?怎麽起来了?你怎麽啦?”
然而这样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此时的神情却是这样的虔诚,这样的…手足无措。
“……”那人一听沉默了,抱着胳膊眯起眼睛说道:“你这样擅自决定,就不怕延续他的痛苦麽?”他说,“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自私了麽?”
话说当时,邵玄像是感知到了什麽,倏地伸出被埋在雪中的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脚踝。
“你小子眼光不错嘛,”那人笑着走在他前面:“我算是知道你为什麽这样痴情了。”他叹了口气,风霜拂过他的面颊,衣袍被吹的飒飒卷起,只听他仰头惋惜道:“哪像我,就没这麽好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