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抹倦色,眼底横也挂着两笔黑眼圈子, 显然是疲惫极了。
他心下分明, 知道张起仁这一夜是没闲下过的, 倒也不急着问罪。
陈继文服侍李贤数年,眼下比谁都着急,这才和几位外科圣手商议了一宿,又赶忙地撵过来查看沛王的病情,只碍着郑筠冷肃的面色,才没有直接挑开帘子冲进去。
郑筠当然知道他着急,也不仔细盘问,先搁下火气,淡淡瞥张起仁师徒二人一眼:“放着帘子,病气不散,还不快快掀开。”
吴议岂敢违令,手脚麻利地把帘子卷起来束在一旁,便乖乖地呆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郑筠等一行人往里一瞧,只见一条指根粗的竹管,一头浸在水碗里,还咕噜咕噜冒着细细的气泡。
另一头,竟然直接插在李贤心口上头,只怕再往下一分,就要取了沛王性命。
众人震惊片刻,一时竟说不出话,直勾勾的眼神从李贤痛苦呻yin的嘴角挪到张起仁波澜不惊的脸上,等着他亲口给个交代。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郑筠年纪大了,站不得一刻,早拣了张老梨花木的椅子坐着。
虽然坐着,气势却压了周遭所有学生一头。他面色冷肃,不怒自威,坐在那里,就是一座逾越不过的泰山。
重压之下,也唯有张起仁还面色如旧:“这是这个小生徒吴议出的主意,也是学生应允监督下才行的事,若郑公要责难,只得我这个做老师的一力承担。”
郑筠一眼便瞧出这法子险中求生,非常人能想得出来,若是张起仁的手笔,倒也没什么稀奇,可出主意的竟然是个才入官学的生徒,就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了。
他心中一番激赏,面上却依旧肃然:“承担?沛王殿下千金之躯,岂是你一介太医承担得起!若是殿下转好,念你救人心切,我倒还可以替你在太常丞那里求个情。若是殿下不好,十个你也担不起这个罪!”
既然张起仁敢铤而走险,肯定是有几分把握在身上的,这话明面上是严词训斥,实际却是放了他一马,不追究他这个先斩后奏的罪名。
到底是他栽培了半辈子的学生,哪里真舍得下狠手打压,只不过当着诸人的面,总得给个教训,才堵得上悠悠众口。
“至于你……”郑筠目光下沉,冷冷瞧向吴议,“老夫见你年纪轻轻,胆子倒是胜过你的老师们了。”
吴议忙跪下谢罪:“是学生狂妄了,请博士恕罪。”
郑筠把师徒两个训斥一番,才缓和下脸色,吩咐陈继文:“去瞧瞧沛王殿下怎么样了。”
陈继文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走到李贤床旁,拈起他的手腕,垂下眼眸,安静地诊脉。
半响,脸色才转出喜色:“沛王殿下脉象复力,气闭已解,想来不出三五日,就能转醒过来了!”
此言一出,堂下诸人无不瞠目结舌,那几位应诏赶来的外科圣手彼此目目相觑地对视一眼,既佩服,又暗自不忿。
太医署自有太医署的规矩,内科太医做了外科的事,就是坏了人家的脸面。
可真要把事情推到外科一干人头上,他们也未必承担得起,张起仁如此大胆行事,必然是有人在后撑腰的。
更何况眼下郑筠老人家坐镇此处,谁也不敢发作。几位博士面上都只做欣慰宽松状,心里各有各的滋味。
“既然如此,以后你和陈博士一起医治沛王殿下吧。”郑筠见诸人都不敢吭声,才拍案决断,“东宫的事情,有孙博士先料理着,你不必分奔两头。你就安安心心,照看沛王吧。”
——
李贤重病之中禁不起热闹,远远地挪到了最西边的别苑里,唯有数株嶙峋Jing神的梅树傲立院中,连带穿庭而过的风也飒飒的寂寞。
时常来往的也就张起仁、陈继文两班人,其中又以吴议最被重用,几乎日日夜夜住在别苑里头。
这里人气稀薄,王妈妈却不以为寥落,乐观地与吴议数道着未来:“等梅花开了,殿下的病也可大好了——他最爱吃老身酿的梅花酒,等闲下来,老身为你们师徒也酿几坛子。”
吴议不由笑道:“我代张太医先谢过您了。”
两个人正清点过药材,忽然听见窗外簌簌一阵枝叶折落的声音,王妈妈耳力极佳,对吴议略一摇头:“老身先出去看看。”
说罢将药篮子搁在一旁,悄悄地猫着老腰探出去。
吴议只听得一声重重的抽气声,心里一紧,赶忙也跟着起身出去。
庭院里一阵东风摇过,拂起千叶如澜,丝缕光影如绸缎上的暗纹错落,映出树底下一个粉白团子似的小小身影。
吴议还没看清楚,王妈妈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半跪半搂地把小东西揽进怀里。
“我的小祖宗誒,你怎么翻墙过来了!”
小女孩伸着短短胖胖的手,将王妈妈往外推了推,声音玉珠似的清脆:“王妈妈你别碰我,你身上好多药味儿。”
王妈妈笑着挪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