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得过,大大地过。岳嵩文说没什么,早没这份心了。我忽然想到过生日是有人庆祝你的出生,而老岳的出生可能从来没人觉得值得庆祝。这样想得深了,我忘了回老岳的话,电视上又播回新闻,岳嵩文没再看我,眼里映着白蓝色的屏幕。我知道他已经那么老,早已能坦然面对这一点童年时的遗恨,这些大人们不像我们把小时候一点苦在每次受挫时都拿来想一遍,或者觉得那一点点的伤害导致了今天的性格命运上的败局,从而无限接续地恨着。我知道老岳这种人早都不在乎这些了,全都过去了,我还是觉得很伤心,为老岳伤心,可能也为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投影而伤心。
那一刹那我看老岳十分寂寞。我明明有同理心能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但是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比如我妈说他怨恨我爸的话的时候,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爸向我展示脆弱的时候,我也安慰不了什么;奶奶跟我聊天,我说得那些话,也是仿照着电视剧里的话说,我在这些需要言语维系的亲密关系里手足无措,做抄袭者,我跟李振华在一块时其实学的是王艺弘,我在学她的样子跟李振华相处,她爱李振华但是一点儿都不怕他,所以我也跟李振华对着干、随随便便地讲话,看着很从容其实全是抄的,笨头笨脑的模仿家;跟刘文甫我就在模仿孙淼,跟老岳呢?我不知道,想了一想,觉得那些好的时候,我是在模仿从前对堂哥哥的我,小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恨他,我是他的小兵、跟班儿,他说什么我都相信,教什么我都学,我特别喜欢他依赖他,也有点怕他,但是他跟我很亲近,疼我照顾我,我就不那么怕他了。我模仿的是这些吗?我还真又想了一遍这些古往今来。岳嵩文们就不会这么做,他们根本不会这样因为一点事儿、一句话,短短地几秒里反省自己半生的错误。我要学习的该是这些,而不是那些蹩脚的谄媚招数。
但我心里就是想对老岳说好话,想让老岳的脸上再挂笑,想让他温柔地只看着我,但是我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几天后我又一次看见家惠,在学校后门的天桥下,家惠顶着风低着头走到金培元的车前,开门时向左右看了一下,我在天桥上望见她的脸,茫然无焦距的眼神,打开门后讨好的甜蜜的又显得木然的微笑,当然这些可能是我富于想象力的脑补。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他们,然后我闪回到这一天里,岳嵩文跟我说玩笑话的样子,家惠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普通的两字词,妆点了我们那日的聊天,并没有可援引的深意。人在说别人的事的时候,说得再热切,也是消闲。有一版的十万个为什么童书,后面附一些骇人听闻的冷知识,排在前面的一条说:人在睡梦里要吃掉好多蜘蛛、虫子,真的骇然,平常谁相信自己房间里有这么些的生物?以致看了那些白纸黑字,也还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