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尔被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带领着前往后台——当然,与其说是带领,他觉得这更像是羁押,跟狱警控制一个想要逃跑的囚犯没什么区别。
他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一面觉得自己蠢得透顶,一面又想要在临死前从记忆里挤出一点值钱的、足以收买刽子手的东西来,免得一会儿受苦。
他首先想起自己在纽约租住的那间屋子。那是一件狭窄的、胶囊似的小房间,他不得不和一大帮子口音各异的、肤色不同的室友共用厨房、餐厅和洗浴间。他房间里的任何角落里都能找到前人留下的痕迹,就像是在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鬼魂建立联系。他常常会这样想:鬼魂先生或者鬼魂女士现在在哪里呢?他或她的纽约梦、美国梦实现了吗?他能够像他们一样搬出这座封闭的棺材吗?
随后,他想起家乡的老宅。他记得吊扇在chaoshi的空气里吱嘎着徐徐旋转,没有血腥味的和风温暖得像襁褓。老宅屋顶上的防水层早已经破破烂烂,于是每个暴风雨夜里,他都得拿好几个小桶放在床边、书桌旁甚至枕头左侧,像印第安人编织的捕梦网,但原住民们捕捉的是梦,他捕捉的是雨——有着工业气息的、带着酸味的雨。然后,他会躺在shi气弥漫的床上,听着哗啦啦的暴雨与呼呼咆哮的狂风袭击屋子,闻着雨和梦的气息逐渐入睡。
他还想起更早的时候。他曾经将一只装着弹壳的匣子藏在家门前的枯树下。那个时候还没有清除夜,他的童年玩伴死于陌生人走投无路的抢劫。那个男孩被埋葬在受耶和华庇护的墓园里,他也把那枚杀死伙伴的弹丸和自己的祝愿埋进土里,希望树根生长得足够深足够长,把通往天堂的阶梯引渡给亡者的尸骨。
但它们都无趣、无法置换,也没有什么价值——没有什么能被金钱衡量的价值。塞维尔想,如果硬要给他的出租房、给他的老房子、给他埋在树下的匣子和尸骨标一个价,那回有几位数字呢?恐怕距离一百万美元差了不知多少个零。
他从来都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挑战这些庞然大物——无论是曾经的迪特里希家,还是现在的清除夜。它们代表着社会赖以生存的秩序和某种人民赋予的权力,永远都不会覆灭。而他是会消失的,因为他拥有的只是一身如土壤般贫瘠的身躯,和敏感脆弱又固执异常的大脑。
那么他为什么要站出来呢?塞维尔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蒙面男子正用那同样的、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他。男人刚检视了一遍塞维尔的存款,眼神半是好笑半是愠怒:“你是在耍我吗?只有一万美金?”他嘶哑地说,“你就他妈的只有一万美金?”
那其实是塞维尔积攒了一年的生活费。他默不作声,听着周围人鼻腔里发出的嘲笑与嘶嘶低语,感觉像是落入了蛇窟——那些滑腻的、冰冷的躯体在黑暗中环绕着他,缓慢蠕动,朝他低低嘶叫:谁给了你捉弄我们的勇气?
最糟糕的情况会是怎样的?塞维尔想,等待他的不过只是一死。
但是……凯茜不应当被那样对待,所有人都不应当被那样对待。他想要救她,他想要救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清除夜放大了人类的低劣、虚伪与疯狂,也或许放大了他脑中不切实际的念想——他不禁这样想,他能够救得了自己、救得了凯茜、救得了所有人吗?
他想试一试吗?
塞维尔闭了闭眼睛,然后缓慢睁开,同时听见自己发颤但柔软的声音:“我没有捉弄你们的意思。我有一大笔现金,只是暂时不在我手上。”
“钱在哪里?”男人问。
“……在我的朋友手里,”塞维尔知道自己只能靠埃尔温来解围,“他很快就会赶过来。”
男人这才稍稍舒展眉头:“他什么时候会来?给我个具体的时间。”
“唔,这个……”塞维尔嗫嚅起来,颈后冒出虚汗——他不知道埃尔温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Alpha能否找到这个位置。所以,埃尔温到底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会把他抛弃在原地?
“你不知道?”蒙面男人的嗓音骤然变冷。
现在该怎么办?塞维尔的心脏剧烈跳动,喉咙里快要迸发出无声的尖叫来。他攥紧衣袖,掌心里因为恐惧和焦虑而逐渐变得chaoshi闷热,他必须要拖延时间:“……我需要联系到他才行。”
“你的意思是什么?”站在他身后的某个大块头说,那粗粝的嗓音沉得像是从一只木桶里传出来,“你想让我们翻遍整个夜场——好找到你那个不知所踪的‘朋友’吗?”
塞维尔微微侧了侧脑袋,余光瞥见男人们粗壮的躯干,知道这些壮汉或许能够徒手掰碎自己的颅骨——光是想到那副景象便叫他心惊rou跳。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细声细语:“不,不需要这么麻烦……”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下气地恳求起来,“劳驾各位借我一只手机,可以吗?我现在就能给他打一通电话。”
“……真是麻烦。”他身前的男人嘴边发出一声嘀咕,在裤兜里摸了好半天,才把手机从里头掏出来递给他。
塞维尔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