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场的道路错综复杂,塞维尔只好靠夜场外矗立的高楼辨认方向。他感到沮丧、焦虑与饥饿,又想要拼命将这些感受压制下去,好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他独自穿过数不清的帐篷、移动商铺和挂着骷髅装饰物的路标,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终于找到了夜场出口。
但他站在角落里观察了好半天,发现连离开夜场都需要交一轮钱,而他身无分文,只能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干着急。
该怎么办才好呢?塞维尔想,要去找之前埃尔温带他走过的铁网通道吗?虽然那个地方藏在夜场最隐秘的地带,他也几乎忘干净了路线,但那好像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他不知道现在距离清除夜结束还有几个小时。每个来到夜场的人都是兴致高涨、快乐异常的,仿佛置身面具之后便不需要在乎明天。只有塞维尔希望清除夜尽快过去,最好就在几分钟后结束——他觉得逼仄垂危的夜幕活像一只滚烫的、坚硬的熔炉,将他们围困其中,像烤架上的嫩rou那样遭受着热病的炙烤与焚烧,熬煮出Yin郁的、汗ye、血浆、信息素与香辛料的粘稠味道。
塞维尔咬紧了嘴唇,踌躇着转过身去。他打算沿着夜场外围绕一圈,这样好歹能够节约些时间,哪知道一转身便迎面撞上了一堵人墙,让他不由得往后倒退几步,下意识地想要说一声抱歉。
“……你和你的同伴走散了吗?”但对方抢先开口了,嗓音浓而沉郁得像是被烟熏过。
塞维尔猝然瞪大眼睛,逆着光看见了对方覆盖着象牙白面具的脸庞——撞上他的正是在拍卖会上与他竞价的神秘买家,也是那个让盖布里奇血溅当场的寻仇者。
盖布里奇惨死的模样还烙印在塞维尔脑海里。他不寒而栗,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当即想要往后躲,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围了上来,将他彻底包围住,活像一只被猎狗驱赶到陷阱里的倒霉兔子。
“你们……你们搞错人了,”塞维尔听见自己牙齿哆嗦时发出的磕碰声,“我没有什么同伴。”
神秘人笑起来:“找没找错人还得我说了算。”随后,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戽斗下巴像是在咀嚼什么似的抖动:“带走他。”
话音刚落,塞维尔便感到身后有劲风朝他猛扑过来!
他浑身激颤,头脑尚未做出决断,身体已经做出了应急响应——几乎是感到风声的同时,他猛地矮下身去,两腿一蹬,眨眼间钻进了隔壁商铺支起的矮摊子下,快得如同一只窜进灌木丛的疯兔子。
“妈的!抓住他!”
他听见身后传来怒骂与嘶吼,随之而来的店铺招牌被撞翻的轰然巨响。他顿时吓得鞋底打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摊位下横七竖八的支架间穿过,然后在老板娘的怒斥中掀开帐篷帘子,一头栽进了商铺另一侧的人群堆里。
他不敢停下,因为那些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紧跟上来,挤开人群时活像撕开冰面的破冰船,又像追逐猎物的狼群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塞维尔浑身都开始冒汗,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人群拥挤得像聚集的沙丁鱼,让他几乎迈不动腿,又喘得像是犯了哮喘。
除了自己剧烈的喘息声,他还能清晰地听见尾随者推开人群的声响——人们先是发出愤慨的叫骂声,然后逐渐变成几声含糊的嘟囔,接着,接着就是成串的、紧逼的脚步声,就落在距离他半臂远的后方——
“抓到你了!”那是一声咬牙切齿的男声。
塞维尔惊叫一声,随后被男人粗暴地钳住了胳膊肘。他疯狂挣扎,想甩开男人继续往前逃,却被那股蛮力死死拽住屈起的手肘,像拖行一团死rou般猛地往后拽过去。
“……放开我!”
在致命的威胁前,塞维尔几乎忘掉了恐惧。他无法挣脱男人遒劲的臂膀,急得转身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臂上,齿关咬合的瞬间有一股浓郁恶心的血腥味充溢了他的口腔。而后,他感到脸颊上一麻,接着是火烧般的疼痛——气急败坏的男人狠狠给了他一个掌箍,力道大得让他眼前发晕,耳边响起重重叠叠的蜂鸣。
他眼框肿胀,颧骨滋滋地发痛,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松开了牙,然后感受到男人的虎口靠近了自己的咽喉,仿佛即将拧断他脆弱的脖颈。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绝望地喘气,像等待屠刀落下的死囚,浑身都在颤栗。
然而窒息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他首先听见的是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利刃穿透皮rou出发清晰的噗嗤声,接着是气管里灌入血沫的咕噜声——
塞维尔陡然一颤,睁开眼睛,悚然地发现身前的男人两眼翻白,眼珠暴张,正用那双血淋淋的手去拼命捂住自己飙射着血浆的脖颈——但他怎么都捂不住颈动脉里喷溅而出的漫天血雾,因为他那粗大的脖子被一箭贯穿了,沾血的箭矢从皮rou另一侧穿透出去,卡在他嗬嗬作响的喉咙里,箭镞在昏暗的环境光下闪烁着狰狞的猩红色。
塞维尔看着他颓然倒地,然后慌忙抬头往男人身后望去——在山峦般起伏的帐篷顶与夜场上空纵横交错的钢铁支架间,埃尔温与他猝然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