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漱玉18岁离沪,那时李雁南年方6岁,是个不太记事的年纪,可是他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有一个小叔——父亲的弟弟。他还依稀记得,孩提时代母亲就对小叔恶言相向。李雁南小时候不懂为什么,长大了才明白小叔的存在是多么的……畸形。
毕竟在应当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寄宿着一个清瘦秀气,却沉默寡言的高中生,而丈夫还对这个高中生——他的弟弟——相当的关照,若不是血亲,几乎像是随便哪里捡来的孩子,分走了亲生儿子的爱。记忆里,父亲总是无奈地对母亲说:“月玲,你听我解释……”母亲赵月玲插着腰,用一副筷子把餐桌上的碗敲得哐哐作响:“他有父有母的,为什么要你来养?你让我的雁南怎么办?”父亲道:“雁南他也是我的孩子……你公公他,坚持要漱玉去……”
“他有病,为什么不去治?”母亲尖声叫道,时隔多年,当年懵懂的记忆中还是留存着的刻印,母亲当时很可怕,几乎歇斯底里,“你把这个变态养大了,他以后在社会上怎么立足?还不是要啃你?他父母都不要他,你一个当哥哥的……我们还有房贷要还,还有雁南要养……”说着说着,她便哭了起来。女人的哭泣是真心的,她的确感到恐怖、不安,她的丈夫抱着她,几乎是痛苦地安慰她:“可是,他是我的弟弟……对不起,我没法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对不起……”
小雁南这个时候发现他的小叔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这辈分很奇怪,他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哥哥,他那样年轻,和他一样(后来李雁南回忆起来,那时的李漱玉眉眼之间还带着稚气,和对于自己未来命运的迷茫)。他看起来很瘦,很不高兴,很难过。小雁南觉得自己能在他身上找到他当时所能体悟到的所有悲伤。他还知道小叔很漂亮,漂亮得不像是个男人,小指指甲盖上涂了一抹嫣红的指甲油。
“他还要给我们看脸色,是吗?”赵月玲的声音,像是野兽受了伤后发出的哀嚎,“饭桌也不上,每天板着个死脸,是吗?”
李漱石说着毫无意义、也毫无说服力的话:“他只是有点……月玲,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
“他不正常!”赵月玲的声音穿刺在屋中。李雁南看到他的小叔缓慢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无尽疲惫,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侄子,露出了一个微笑。李雁南虽然年幼,但也朦胧地知道,李漱玉不该在这个时候微笑,所以那个笑在李雁南的记忆中像是一个梦境。他也不确定李漱玉是不是笑了。李漱玉像是一只蛏子缩回自己的贝壳里一样,缓缓地把自己塞进房间,关门时李雁南看到他右手小指上的那一抹鲜艳的红色。他笑了。这是他记忆的开关。李漱玉真的笑了,带着无尽悲哀。
18岁那年李漱玉放弃了复旦的offer。他也没有告诉哥哥,自己其实有机会参加人大的自招,可是他怕。他怕伸手问哥哥要路费和住宿费,更害怕嫂子的嘲讽。他身板瘦弱,不能像普通男孩子一样打工,也没有亲戚找他做家教——毕竟他是个异装癖,被爸妈赶出家门的丑闻,已经在整个家族中传开了,李漱石收留他,逢年过节都要顶着一通盘问。他没有钱,他还要上大学,他想读法,一个“要饭”专业。如果有机会,他还想考研,读博。如果有钱。如果可以心安理得地拿到钱。
最后他考在南大。南大也不错,他想,起码拼一拼,能拿点奖学金。哥哥还是会给他钱,给他电话时不提嫂子,可李漱玉知道从银行卡里取出来的钱款上都沾着嫂子的唾沫。啊,你什么用都没有,一个没用的孩子,一个只会读书的孩子,一个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一个爹妈都不要的孩子。
后来他逃到北京,读完了清华的博士,带着五年的律师经验,衣锦还乡。可是在亲戚间提起,还仍是茶余饭后的笑料。他们说:“你们知不知道,李凡他小儿子,那个娘娘腔,考上清华了。”
“考清华有什么用?”某个七大姑八大姨这样说,或者是,其实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这样说,“还不是娶不上媳妇?单身一辈子,不会过日子,死命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我儿子,虽然读书差了点,但找个安稳的工作,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我就等着抱孙子了,多适意。他那样的,我想想就恶心,生在我家,”她狠狠敲下一块麻将牌,在桌上清脆地砰一声,“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听说现在在检察院干呢。”
“区级的,顶个屁用?”那人冷哼一声,“公务员又怎么地,工资低得要死。”
“不过油水多,血赚,听说他还在浦东买了房,别是贪来的吧?”
“娘娘腔嘛,保不齐傍上大款了也说不准。”
人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后来他们喜欢在搓麻将的时候,说一说最近的新闻——李漱石因为弟弟丢了媳妇儿。李凡的儿媳妇赵月玲,因为找小叔子给娘家人办事遭拒,把小叔子(就是那个娘娘腔)骂了个狗血淋头,李漱石护着弟弟,把赵月玲气回了娘家,他们又说:“自家人嘛,都这样?清高能当饭吃?饿死他算了。”“漱石可惜啊,这么漂亮个媳妇儿,给弟弟克没了。”
“假清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