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方弈鸣回到五中,找到自己的高三班主任,第一句话问对方:“金老师,有没有可能是分数算错了?”
金老师是数学老师,兼任班主任,带了好几届冲刺班,经验丰富。他叹了口气,说:“我一再跟你们强调,数学是最能拖后腿的,一不小心错一个大题,即使是解题步骤错了扣个两分,中间隔的就是几百几千人。你估分的时候,我也跟你讲了,这个分数,比三摸少了十几二十分,要想上第一志愿很难了。”
方弈鸣咬着下嘴唇,没说话。他这两天也在努力接受现实,知道这种算错分数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可是他就是心里还有一点点侥幸,希望是随便哪里的神仙上帝都好,可以帮帮他,万一真的是算错了分,那他的华京梦还有希望。
听到老师这样说,他心里挺难受,眼圈都有些发红。方弈鸣不是不知道,心底也许就是想听人讲出真相,让他安心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金老师说:“你这个分数,我也帮不到你什么。家里是怎么跟你沟通的?上西海大学还是复读呢?”
方弈鸣说:“我准备复读一年。”
“复读也要考虑很多问题,不是多学一年再考一次就完事了。”金老师打开手机,划了几下,在便签纸上抄了一个电话号码:“你有没有想过,复读面临的压力,不仅有来自成绩的,家庭、你自己,甚至同学关系对复读生都是很大挑战,如果家里人支持,你这一年也会过得好一些。”
方弈鸣接过那张纸条,金老师说:“这是市Jing神卫生中心的一个心理医生,复读的时候,有什么情绪上的问题及时找她纾解,不要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
方弈鸣点点头,把那张便签夹到手机壳后面。
他一直怀疑金老师知道自己家里的事。高三一整年,班主任不可能不和学生家长交流。洪丽和方伟奇如果真的为了他好,即使瞒着自己,也要跟班主任说清楚他的家庭情况。不然方伟奇每次家长会都跟死了一样从不出现是为什么呢?难道金老师也从不好奇为什么方弈鸣家里总是只有他妈在吗?
方弈鸣发觉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父母的事情,但是他完全没有勇气开口问金老师“您知道我爸妈离婚了吗”,他觉得丢人。
方弈鸣一再对自己说,父母离婚跟他没有关系,但是他的情感似乎不受理智控制,他不能自已地感觉羞耻,这种羞耻同时也让他非常莫名:他本不应该感到耻辱,这不是他的人生错误,为什么会是他来承受负面情感?
查分那天之后,方伟奇就像是从家里消失了,他没有回家,也没再跟方弈鸣有什么交流,而洪丽只有那天晚上和他说过一句离婚相关的话,他身边所有的人也似乎都约好了一般,绝口不提高考和分数相关的任何事。方弈鸣愤恨又困惑,他不懂自己只是高考失利,怎么会成为了真空罐里唯一的那个失聪局外人。
周三是西海大学的开放日,洪丽想带儿子去参观一下校园环境,试试能不能打消方弈鸣复读的念头。她没有报太大希望,但是为人父母当然希望儿子不要选那条荆棘路。
方弈鸣不置可否,他这几天对洪丽的一切安排照单全收。从开发区坐地铁去位处中心城区的西海大学,要一个多小时,他在车厢中找了个位置坐下,手里放着一本龙门数学,不住翻看。
已经过了早高峰,地铁人不多。靠近这节车厢门站着七八个少年男女,一看就是应届高三生,约好了去市中心玩儿,身上有一股只有战胜了高考的苦学生才有的鲜活劲儿。洪丽打量了那些女孩子的细跟凉鞋和男孩子的chaoT好几次,回头再看看方弈鸣,自己儿子不仅在路上看教辅,穿着的还是校服。
她早上就想让方弈鸣换一件衣服。方弈鸣无所谓地很,倒是没有了一开始那种Yin阳怪气的态度,只是很冷漠地说了一句不用,就催促她快点出门,说自己回来还得做题。
整个参观过程中,洪丽都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喜剧演员,身边的方弈鸣是她怎么都无法逗笑的观众。
少年人心肠硬起来的时候非常残忍,方弈鸣假装没有看见洪丽身心俱疲的表情,他们逛累了,到大学图书馆前面的水泥楼梯上坐着休息,方弈鸣在她身前矮一级台阶坐下,又掏出了他那本《龙门专题·高中数学》。
洪丽无语,只好草草结束,带方弈鸣出来吃午饭。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隔壁的阿姨听到201防盗门声音,来敲门叫道:“小洪啊,你在家吗?”
方弈鸣在客厅喝水,洪丽开门招呼人家:“香姨,不好意思,吵到您午睡了吗?”
香姨摇摇头,说:“没有啊,今天哪里能午睡嘛,我们几个街坊昨天都开会了,今天就挨家挨户要收集签名的,本来想早上拿给你,我买菜回来一看,你不在家呀。”
洪丽说:“早上带小飞出去玩了一趟。刚考完,我们也是放松了,又要计划以后的事情,群里面都没怎么看。是为了快递的事情吗?”
方弈鸣听到他们说快递,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周五晚上那个画面。
他这几天很少考虑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