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洛切是很适合旅行的城市。
怀抱着一汪蓝色的高山湖,有很多尖尖顶的木头房子,散发着巧克力的醇香,街头抱着手风琴的音乐人热情开朗。
国家公园里的树林郁郁葱葱,人走在里面,时常会期望丛林里窜出一只俏皮的圆屁股小鹿。
市郊的瑶瑶饭店建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古朴又梦幻,像阮霁小时候看童话时在小脑瓜里描绘的宫殿城堡。
整座城都像世外桃源。
他们在那里偶遇开在雪地里的郁金香,充满脆弱的,又洋溢着盎然生机的美。
这是阮霁憧憬过,并且计划了很久,但最终被搁置的旅程。
居然是在互相知道对方有了外遇之后,还这么平心静气地重拾计划去旅行,真的是一对很奇怪的夫妻。前任夫妻。
阮霁在旅途中偶尔想起来都会觉得好笑。那天之后郁欢没有联系他,打过几通电话,没有接通,他给郁欢发了最后一条信息,然后关闭了手机,踏上异国的土地。
其实感情的事情如果很简单,大可以爱就在一起,不爱就远远逃离,不必有这么多纠缠误会念念不舍,若是连同过往对方曾给你拯救予你欢心的记忆都可抛弃,人当然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但过去有过的甜蜜回忆,会逐渐形成束缚人的藤蔓,jing叶缠绕,生得枝繁叶茂,往往蒙蔽住人的眼睛,叫人脱身不得。像放手了,又忍不住回忆起那一点点好。
阮霁不能免俗,他是普通人,他慢慢放下,要经历很久很久的时间,断骨蜕皮的痛苦。有的地方是故地重游,心情早与以往不同。
他心里不再有欣喜了,走过一城,仿佛又重温一遍年少时的过往,心里反倒放下一点点。
这场浪漫旅程,是他对过往的郑重告别。
餐厅里阮霁一时兴起,借用餐厅的钢琴弹了一曲。宫择撑着下巴去看他,当然全餐厅的人都在看他,这位亚洲面孔的,吸引人的漂亮男士。然后人们大多会再向宫择投去一些善意的,带着打趣的目光。但宫择慢慢地垂下了眼,他当然听出来阮霁弹的是《梦中的婚礼》。
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
当年阮霁被听说他放弃大好前途而怒极昏头的母亲狠狠抽了两棍,逐出家门,被她劈头盖脸怒斥以后不再是她儿子的时候,站在家门外哽咽着给他打电话。
他从大洋彼岸连夜坐飞机赶回来,在无人空旷的教堂里找到他,像捡回一只浑身脏兮兮,抽噎委屈的脆弱小兔子,轻轻抚摸着阮霁受伤发抖的脊背,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弹这首曲子。
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然后阮霁红着眼眶站起身,从自己的卫衣兜里掏出两枚什么都没有的素戒,很认真很认真地递到他面前。
神父也许是接受了阮霁的请求,静静地坐到琴凳上,一言不发地继续弹奏。梦中的婚礼,多么美好的旋律,他不可能拒绝,这样虔诚地去爱的阮霁。
这样小心翼翼地,好像把自己全身心都奉献,祈求着被爱的阮霁。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交付,没有旁人的艳羡或祝福,见证者仅仅是夏天的风,教堂的彩绘玻璃窗,和静默的神父。
然后他在曲子的末尾,拥住自己的爱人,轻柔地吻掉了他眼睫上的泪。
他当然明白,这个拥抱连余温,都的的确确给过阮霁拯救。
人在结婚时总觉得自己能给到一辈子,无尽无限的爱情。往往都充满信心。
但是婚姻其实是相互交付的过程,需要双方都贡献出来些耐心,需要磨合,需要自制力,爱或许的确是恒久忍耐。
而宫择不懂的是,当阮霁选择同他走过一生,相互扶持,倾吐爱意,把自己全身心都交出来给他的时候,他交付出来的,只是一部分的自己,还有一些,藏在那些他骨子里向往的刺激与自由里。因此他得到的奖励只是短短六年的婚姻,而做不了相持一生的人。
他是功利的商人,考量心动带来的新鲜感的价值,不是为爱情献祭的信徒,并不手持因爱而生的勇气。
所以他此时望着阮霁微笑敷衍的眼,才会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去的那天,恰逢c城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寒流,阮霁一下飞机就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为他披上,想要拥住身边人瘦削的肩膀,给他一点温度,但被阮霁悄无痕迹地避开了。他装作不经意地,和自己错开一步,微微偏过头来,轻声道了句谢。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而宫择停留在原地,望着自己触到一点他耳侧的手,怔愣了一会。
阮霁从前面对他,只会是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说喜欢你,喜欢你,好爱好爱你。
可现在他指尖所及之处却不再温热,手指下的皮肤明明白白透着战栗,他不愿意了。
或者换一句话来说,阮霁对他不再毫无保留了。
他们签离婚协议的那天,是个好天气。阮霁站在宅子前同他告别,俏皮地冲他一笑,说了句“谢谢你”。
阮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