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回来这一趟并没有待多久便又匆匆赶回军部,继续打理之前丢下的事务,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再回到家。
对于楚瑄来说,这样的状况倒也不错。毕竟这一次事发突然,他的内心其实还没有做好重新面对谢霖的准备。甚至,在离开的路上,他曾一度决定就此与谢霖一拍两散,再不谈曾经的那些恩怨纠葛,今后的余生也永不要再见面。
可是没想到造化弄人,他打算的是很好,却怎么也没能抵过老天爷的安排。
夜里,楚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上等的冰丝被,明明并不感觉燥热,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楚家在天津的几处旧宅,他偷偷回去看过了。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主人却早已不知换过几轮,而他的心境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说没有留恋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几年经历的多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渐渐地看开了,不会再像早先那样心里永远憋着一股郁结的怨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白白地消耗自己的心神。
怎么说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半生的那些富贵潇洒以及痴缠嗔怨,都已然成为往事,此后只愿能随波逐流,过简单而寡淡的生活便足以。
然而现实永远喜欢与愿景背道而驰。楚瑄刚刚下定决心,打算在北平找一处小房子落脚,日本人的大炮便毫不留情地打了进来。短短几日,城里各处均弥漫起混着硝烟味的不安与恐慌,他也亲眼看见无数普通人的生活因此被搅得稀烂。
是了,现在是战争年代,没有战火的时候,姑且还有Jing力思考儿女情长;可是一旦情况恶化,那么就连最最朴素的、简单地活下去的愿望都将会成为一种难得的奢侈。
狼狈逃难的途中,他曾短暂的问过自己,如果下一刻炮弹便会把他炸得粉碎,那么这一刻,他最想见到谁?
答案早在提问的一刹那便已有了结果,只是他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今夜的月亮出奇地明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面上洒下了一道银白色的辉光。楚瑄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望着那一抹孤独的月色,心里百转千回,既想要捉住那个盘桓了许久的答案,却又担心会再度被刺伤。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全知全能的神祗的话,那么能不能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北方的形势依旧是处于僵持状态。时隔多日,谢霖总算得闲抽空回到家中,不过还没坐下来休息多久,便又面色沉重地去了楼上书房,整整一下午都没再出现。
晚上八点,楚瑄从外面散步回来,见餐桌上扣着防虫罩,里面的剩菜纹丝未动,不由得皱起眉毛,唤来厨娘问道:
“你们没有叫他下来吃饭吗?”
厨娘摇摇头,如实作答:“谢先生中午时便说了,他要处理公务,不许任何人去书房打扰,所以我们也没敢去唤他。”
“这样啊。”楚瑄垂下眼睛,沉yin片刻,对厨娘说:“你去做一碗牛rou面,不要加葱花。一会儿我给他送过去。”
厨娘知道面前这位白净的年轻人在这里的地位非同一般,于是也没有多问,点点头应了,按他的意思去厨房忙活起来。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牛rou面送了过来。楚瑄找来筷子和托盘,端着它走到书房门口,犹豫片刻,曲起手指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门内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应答。楚瑄心想,难不成谢霖是在里面睡着了?于是试探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却没想到用力稍大了些,直接便把门给推开了。
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楚瑄便被扑鼻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坐在办公桌后一边看文件一边吞云吐雾的男人不悦地敲了敲桌子,嗓音沙哑地呵斥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吗?赶紧滚蛋!”
楚瑄好不容易止住咳,抬眼一看,桌上的烟灰缸里密密麻麻不知塞了多少个烟头,于是眉毛愈发揪紧,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将托盘一放,沉声说:“先把面吃了,一会儿再继续也不迟。”
谢霖“嗯”了一声,头都没抬一下,敷衍地答:“知道了,你出去吧。”
楚瑄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心里顿时有些恼火。可是一低头,看见男人眼睛里刺目的几道红血丝以及下巴上斑驳一片的胡茬,便又禁不住熄了火,单是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手从他指间抽走将要燃尽的烟头。
“快烧到手了。”
“嗯?哦!”突然的触碰将谢霖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当中。一抬头,他看见楚瑄正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既平静又带了些读不懂的复杂。
“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晚饭。”楚瑄无奈地想,敢情他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发现进来的人是自己?
“哦,好,我现在就吃。”把面碗端到自己这边,谢霖举起筷子刚打算开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碗筷放了回去,起身对楚瑄说:“抱歉,这里是不是很呛?乌烟瘴气的,咱们去楼下坐会儿吧。”
楚瑄点点头,重新端起托盘,率先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