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立的墓碑有些灰尘,距离上次他来已经有些时间了,刻着字的缝隙里都带着浮尘。
沈逅两手空空,只有指尖摸上去,轻轻拂去那些细碎的尘。
墓碑的字是自己最熟悉的——是沈逅写的,以前故乡里总有传言,死去的人要用亲人写下他的名字,才能够放心地走过黄泉。
那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一点,沈逅和舜立的亲人本就不熟悉,他们行色匆匆,脸上的悲伤都是做好的面具,贴在脸上,只有一片虚假的难过。
沈逅最开始想让舜立亲人写的,但是看到这样的一切,沈逅放弃了。
昨天还在问自己想吃什么的最好的朋友,转眼尸体火化,墓地已经准备妥当,就差最后的墓碑和下葬了。
沈逅手抖得拿不住笔,浑身都在抖,牙齿与牙齿磕碰,发出“咔咔”的声音,空白的纸上还没有下笔,就已经是一篇混乱的墨黑。
坐在位置上的工作人员等着他,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留他一个人在里面哭了一场。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情况下写的了,只记得哭完之后,原本应该写在样本上的名字已经写到了墓碑上,字体俊逸,是他写过最好的字。
工作人员走进来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刚想夸夸沈逅的字,就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节哀。”
节哀。
那段时间他其实听得不多,因为会对他说节哀的人太少,往往都是舜立的亲人站在距离墓碑最近的地方,流着或真或假的眼泪,听着别人对舜立的哀悼和对他们的安慰。
沈逅站在人群之外,觉得寒冷,更觉得茫然和可笑。
舜立把他从那个脏污的环境拉出来,笑得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的样子,沈逅曾经幻想过,到底是有多美好的家庭才能养出舜立这样美好的人。
但是这一天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美好的家庭。
所有的美好,不过是舜立一个人罢了。
这场葬礼沈逅离开得很早,但是在晚上又回来看了一次。
守门的大爷记得他,疑惑地问:“你不是走了吗?葬礼已经结束了。”
沈逅笑不出来,他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盖住了红肿的眼睛,他不敢说话,摇了摇头。
大爷突然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沈逅的肩膀,说道:“你们这样的,老头子我也不是没见过,人都走了,你得过好你自己。”
沈逅那时候心想,要怎么才能过好自己呢?
黑漆漆的墓地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阳光敞亮,身边……
站着一个躺在这里的人,而这个人正伸手想要去摸自己的墓碑。
……?
舜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沈逅脑子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手就已经先握住了舜立的手。
冰凉、干燥,却有实体。
沈逅将盯着照片的视线转移到舜立身上,完全相同的眉眼此时激起无限的愤怒。
“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
“我想来看看。”
舜立也握住沈逅的手,好奇的看了看那张照片,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墓碑,不自觉的问道:“这是我的坟墓吗?”
手上的劲用力了些,舜立表情没变,转头看见了沈逅的表情。
……那是一副很难形容的表情。
但看得出愤怒。
想要保护的人自己打破了那层自己想象的安全区,擅自闯入了自己不想被他看见的现实。
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平静下来。
“是舜立的坟墓。”
舜立另一只手伸过去,捧着沈逅的脸,一寸一寸摸过那暗藏波涛的脸庞,凑过去亲了亲沈逅的眼睛。
“我知道。”
沈逅的眼睛闭上,被凉凉的嘴唇一吻。
不知道是无力还是过于愤怒,眼泪就这么从泪腺里分泌出来,经过眼眶,透过薄薄的眼皮,被舜立舔进嘴里。
苦苦的,咸咸的。
“这是舜立的坟墓。”
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我的坟墓嘛,没看到下葬还有点可惜。”舜立开着玩笑,捧着沈逅的脸小心翼翼的看着,企图哄他开心。
但是沈逅没有笑,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不愿意看到舜立任何表情,只有不断留下的泪水被舜立舔吻过。
“别哭了,怎么了?我不是在这里吗?”
舜立的语气小心翼翼,沈逅一声不吭。
“别生气,别哭。”
柔软冰凉的唇舌吻过自己的鼻尖,热燥的夏天里,舜立也是一身冰凉。
包括手下的墓碑也是凉的,从五指传到血管,径直地冲向心脏。
他好恨,他好恨。
恨舜立离开前没有任何一丝预兆。
恨舜立如此狠心,留自己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界。
恨舜立……
更恨自己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
自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