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天,夜来的已经不算早了。
周志刚又是最晚下班的。经过值班室时,他向坐在里面的年轻民警点了点头,算是道别,接着走进秋天的夜。
他沿着大路走向自家小区,路上行人很少,身边的车流倒是奔腾不息,这是这座城市真正的血管。如果城市是一个人,那它一定早就死于血栓了。
这个想法有点幽默,周志刚的嘴角稍稍向上。
他拐向一条支路,再在巷道里穿行一阵,就来到了家所在的小区。小区有年头了,二楼以下的外墙斑驳的厉害,后来干脆被全部刮掉,反而显得整洁。他肯定这不是物业做的,小区没有专门的物业公司。
走到六号楼楼下,他用钥匙扣感应开门,这种单元防盗门是社区统一更替的,也不过就是近几年的事。
防盗门自动回闭的速度有点慢,闭合时会发出咚的重响,他习惯进门后手动关闭。一楼住着对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又总是回来的很晚。
楼里没有电梯,他一直爬到五楼。
刚进门,想到烟快抽完了,又不得不去了趟超市。如果今天很累,或许就直接睡了,但如若醒着而又没有烟,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第二次回到家,他借着楼道的光把烟扔在桌上,又借着楼道的光换上拖鞋。关上门,让眼睛习惯黑暗,拿着烟和打火机走到沙发边上,开始抽烟。
除了有时做饭和洗漱,他几乎从不开灯。家里有电视,他也很少去看。忘记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但幽暗的环境让他感到舒适,兴许是因为灯会显示出这里的空落。
他抽得很认真,像对待工作,也没有长手长脚的把自己瘫在沙发上。姿势很节制,只坐边沿那一块,手肘压在膝盖上,目光专注的盯着前方。
灰白的烟雾从唇边溢散开来,映着指尖的一点星火,成为这屋里唯一活泛的迹象。
老旧小区的灯光暗淡到只能铺满窗沿。偶尔,有车辆的远光灯投映进来,拉出沙发上一道模糊的人影,再飞逝而过。
他就这样坐在沙发边沿的位置,专心致志看着眼前的烟雾,从流溢到消弭,复又自他口中重生……
周志刚今年四十岁,离异,无子。前妻或许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也或许去了其他城市。她以前说过,喜欢沿海地区的季节。
烟雾在眼前盘旋,盘旋……
他不喜欢想起过往,但这种催眠一样的空气流动必然的引人回忆。就像他也不喜欢尼古丁和肺癌,可他还是要抽。
周志刚来自某个距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小城,遥远到他从大学到工作,都没碰到过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乡。父亲很早去世,母亲拖着他长到上中学的年纪,终于寻到合心意的对象,就此改嫁,随夫远走。
在他们那里,孩子天然是归父亲的,况且他也不小,改嫁的母亲就同家里再无关系。爷爷nainai也去的早,不过亲戚们都是些很不错的人,尽到了故乡规矩里最大的责任,他又上进。
再之后就是来到这里上学,考公,留在这座城……在外人眼里他很努力,他只觉得水到渠成。
婚姻也是,但他今夜不想多想。
有多少人在这里漂泊,多少人流离如浮萍。周志刚扎根于此处十几年,却也生不出多少归属的感觉。他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不如说就是为此而来。故乡没有亲近的人,偶有亲戚携家过来游玩,他还能招待住宿,借口夜班睡在单位,倒也彼此轻松。
楼下有人喝醉了,被同伴半拖半拽的送回家,醉汉语无lun次的呼喝声从窗外传递进来,成了烟雾唯一的背景音。
在大学时,他也有些关系亲近的同学,刚巧都没留本地。日子一长,连节日祝福都不再发送,原本的聊天群也早不知去了哪里。
单位里,年轻人来了又去,老人有家有室话题相投,本地聘用的治安人员自成一派。无论年龄还是资历,周志刚都处在一个不符合任何圈子标准的位置。也就只有铁了心在岗位上退休的老所长,还算能跟他说的上话。
他并不觉得自己想同别人黏在一处,大部分时间也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单位有同事,有事主,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案件,足以满足最低限度的社交需求。
周志刚认为自己是喜欢工作的,这份工作给了他一切。工资待遇,吃穿用度,人际交往,包括作为家的这套房子,他扎在这座城市土地里的根。除此之外,工作也是构成他除睡眠和吸烟以外所有的内容。
因此全勤和早出晚归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在同事们为了加班和公休安排唉声叹气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可供发表的感想,这就让他们离得更远了。
又一支烟抽完了,他伸手去摸烟盒,空的。他摸索从超市带回的塑料袋,拿起手机照明,这才发现到了睡觉的时间。于是干脆的放弃开封,起身洗漱。
下雨了。
秋天的雨总是淅淅沥沥,带着预告冬天的寒意。
……
那是一张老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