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诊过脉,说安养几月,又开了张药方,让按着每日服药。
白梦安安静静地抬腕坐着,脸上的血污和尘渍仍在,红衣破破烂烂的,像个被风吹破的纸扎娃娃。
大夫走后,他什么都不做,只一对灰蓝的眼睛紧盯着宋悬的一举一动。看他背光时的侧影,看他高高的鼻梁骨上的突起,看他那对含情但躲闪的眼睛。
宋悬给他看得发毛,让人送来盆热水,绞了把帕子,递过去。他却不接。
手在空中停滞很久,宋悬认命的走近些,抬起他的下巴,细致的给他擦脸。他这时倒很听话,乖乖的抬起下巴,眼稍微弯了。
宋悬想起什么,烫手似得摔开他的脸。
眼角的弯弧随即又平了,白梦寒声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宋悬转过身去不看他,心道:“笑话,你说我在怕什么?你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
但他知道如今的情况,白梦在家里,一家人的安全都是个未知,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很努力地放柔声音:“你很累了,先休息休息。”
“你要去干什么?”依旧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梦像是不吃这套。
“给你抓药。”宋悬扯谎。
停顿了半天,背后响起被褥摊开的声音,接着软了很多的声音传过来:“早点回来。”
宋悬这边刚出屋门,外头已是黄昏时分,他揉了揉眉心,“原来僵了这么久。”
门外守着的佣人唤了句大少爷,说老夫人叫您。
宋老夫人担心触了他的霉头,说话轻声轻语,只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宋悬打了一路腹稿,真到祖母面前,心里天人交战,闷葫芦似的,一语不发。
宋老夫人很少见自己向来最懂事的长孙这样,他这长孙不仅面目端正,人也有主见,自小就可靠,外人见了都夸。可若真要犯事,都是大事。
此前宋悬做过的逾矩事也就两件,一个是十七岁偷跑去洛阳加入残灯暗雨楼,另一个是突然带回个肚子里有孩子的姑娘,说要成婚。
可那两件说到底,一件是自己的人生,他自己选择,一件是两厢情愿,老夫人尽管生过一段时间的气,也不怨他。
可今天这桩叫个什么事啊!尽管老夫人情感上想相信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但那确凿无疑的字迹和少年大腿上的两个大字……
老夫人一想到自己的长孙竟然干出这样一件败坏家门的事,气得简直要咽气。
夜很深的时候,见他仍是不肯说,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留他吃了饭。
饭吃到一半,门外人声闹了一阵,门声响,见宋恋收伞进来。
“这么快?”宋老夫人道。
宋恋把伞交给佣人,往手上呵气:“嗯,我一说了名字,又说了下相貌,晓晓姐就说她知道这个人。”
“你们去散花楼查他了?”对所有问话都毫无反应的宋悬,突得出声,声音紧张得调子起高了。
宋恋看出平常肩扛一家事的大哥浑身都在发着轻微的抖。
当今散花楼楼主眠晓晓是宋悬的堂妹,通医术,尤擅使蛊,走在黑白两道的中间,背地里还做些情报生意,查人也相当有一套。
宋恋看她大哥那个魂不守舍吓得一脸惨白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续着前话继续对祖母讲道:“白梦就是荆州白家半年前接回的家主。”
宋老夫人银眉一拢:“荆州白家我倒是知道,死认儿子的老刻板。白瑛多好一丫头啊,再说了,他们家那些女儿哪个不比那个从小动不动吐血的小儿子顶用?不过,我只记得白锋和他妻子只有一个女儿,又是哪里来的儿子?”
“白锋在外头的私生子。不知道祖母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白锋和妻子新婚后不久,曾消失过半年时间,他妻子为寻他,跋山涉水,又悲伤过度,腹里成型的胎儿都没了,好像自此后再不能成孕,据说如今这个女儿是领养的……”
老太太打断她:“说正事!”
“我正在说呢,祖母记不记得,有一说是白锋被红嵬教左护法柳嬿看上,用勾魄术囚了半年……”
“这不是那些乱七八糟话本里的故事吗?”老太太起疑。
“晓晓姐说这是真的。这孩子就是那时候那个女子的骨血,叫白梦。这几年白锋身子不好,有没有儿子,白家在半年前把白梦找了回来。”
老夫人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宋悬:“悬儿,是这么回事吗?”
却见宋悬只是一味摇头,口中念念有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宋恋与祖母一对视,走到宋悬身前,低下身去,握住她大哥的手:“没事的哥,什么事你尽管说,都是家里人,大家一起想办法。”
宋悬抬起眼,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妹妹的眼睛,突的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这夜的雨像宋悬的心绪似的,宋悬一路淋回屋里,只望着回去后喝一壶酒,醉了睡过去。最好一觉醒来发觉这一天都只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