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雨来,房里尚未掌灯,被窗外Yin沉的天色压下来,笼罩在一片越来越浓郁的黑暗里。
苏岑慢慢抬头,看着李释隐匿在黑暗中的一片轮廓,忽然有个想法浮上心头。
“十两银子能保命,十文钱却能保住一身骨气,你会怎么选?
一道闸口轰然打开,满腔情绪宣泄而下。
那一年的宿州,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
他出师不利,刚到宿州城就被偷了钱袋子,高烧不退、走投无路,最后只能街头卖画为生。
形神筋骨绝佳的墨竹图,本来能卖个好价钱的,买画的人却要求他在墨竹之下再画一只锦鸡。
那时的他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知害怕为何物,一腔意气驱使下断然拒绝。那人恼羞成怒,砸了他的摊子,折了他的画笔,他却还能挺直了腰杆直言道:“说了不画就是不画!”
也就是那时,人群中一道声音兀地响起,明明深厚低沉,却瞬间穿透了周遭嘈杂的环境。
那声音道:“十文钱,这幅画我买了。”
宿州连日Yin雨,他当时已经是高烧不退,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十文钱,对他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却欣然便把画卖了。那人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如何选择,轻轻一笑,数了十文钱,掌心抵着掌心,交到了他手上。
这些他都记得,却唯独想不起来那张脸。
如今与李释Yin影里那张脸叠在一起,忽然就清晰起来了。
“当初是你……”苏岑抬眼望过去,一行热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一身傲骨茕身立,枉作浮虚阶下尘。”李释yin道,这是他画上的题字,交画之时即兴所作,挥毫泼墨就写上了,除了买画的人谁也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当初他高烧不退,四文钱买的包子没顾上吃便靠着油腻腻的桌面昏睡过去,梦里隐约觉得有人轻飘飘将他带走,一身清冷的檀香味,好闻的紧。
醒来却是在一间客栈里,房里的桌子上还摆满了Jing巧玲珑的菜品,茶香悠袅,点心香甜,与那腻的发慌的猪油味一比,天差地别。
那人的声音比世间的一切美酒都要醇厚,“我看了,你那幅画画的很好,十文钱给少了,就再请你吃顿饭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在一起谈经论道,那时候他张扬恣意、风采绝尘,以桌面为纸,以筷子为笔,胸怀天下,指点江山。他们道边将拥兵自重的问题,探讨榷盐令的利弊,还一起大骂了两党争斗,说着说着便是一夜未休。
他兴高采烈,却也是大病之身,临近黎明才不支睡去,醒来却把一切都忘了。
难怪当初在东市茶楼初见时,李释会隔着一扇轻纱帐子打量他,难怪当初琼林宴上,李释一眼就知道哪里最适合他。
可他过度解读那眼神里的意思,以为那是调侃,是嘲弄,忿于自己无论干什么一眼就被被看穿。
他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如今想起来,不过是想再找回那种势均力敌的感觉,不甘心于自己初次交锋就处于劣势。
苏岑掏了几次才找到随身带着的钱袋子,从里面倒出一枚铜板,怀在胸口,背脊颤抖地厉害。
李释起身,安抚道:“当初那个一身傲骨的少年还在,一直都在。他为大周平冤狱,正律法,主持公义,在强权暴政面前始终也不肯折腰。”
“他没错,只是在众人皆醉中独善其身而已,他若真是选择了那十两银子,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子煦了。”
“宿州城也好,长安城也好,都不该成为禁锢你的枷锁,河清海晏,你还得替我看着。”
苏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什么都没有,睡的酣甜又踏实。
一觉醒来天已经晴了,城外的灾民大批涌入,终于得以饱餐一顿,熙熙攘攘的人声总算给先前的假城带来了生气。
李释在处理完这一切之后也已经快马加鞭回京了。
当年李释给他留下了十文钱和一身傲骨,如今又为他破除枷锁,还他自由之身。
一场大梦终究醒来,一切回归正轨,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能陪着他走到最后,但在大周疆土覆盖的地方,李释就与他同在。
从宿州回来以后苏岑就不去灵元寺了,也不再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沾样样都独有造诣。并且慢慢帮着苏岚处理茶铺的生意,本就是冰雪聪明的人,跟着苏岚几趟下来,上手的倒也挺快。
苏岚大喜过望,见人总算有了Jing神,又试探着提了提成家立业的事儿。
没想到苏岑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男大当婚,自己听从兄长安排就好。
苏家少爷与王家小姐的婚事定在腊月初八,迎亲当日,红妆十里,一时之间万人空巷,据城里的老人回忆,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新郎倌迎头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如玉,仪表堂堂,身后跟着艳红的八抬大轿,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