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驰仍旧抓着他的胳膊,力气很大。四周黑黢黢的,唐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的呼吸声,似乎比平时急促一些。
半晌,李月驰说:“你踢到花盆了。”
“哦……”
“脚疼不疼?”
“不疼……”
“你穿得太少,回去吧。”
“那你呢?”
李月驰没有回答。
唐蘅暗骂自己喝酒误事。现在他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半拍,说话不过脑子,全凭冲动。是啊李月驰不想理他也正常,他喝醉时刚冲李月驰撒过一通酒疯,现在又被李月驰知道了割腕的事,那李月驰会怎么想——大概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他很可怕吧。
都会避之不及吧。
唐蘅垂着脑袋,低声说:“那我回去了……”
李月驰很轻地「嗯」了一声。
唐蘅想要往回走,可是……李月驰仍然抓着他。
李月驰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唐蘅茫然道:“李月驰?”
对方不应。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
“李月驰?”又唤一声。
冰凉夜风吹过来,身体发出轻微的战栗。
忽然,一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会有热的水?
两秒后,唐蘅急声道:“李月驰,你,你别听蒋亚胡说!没那么夸张真的,我没想自杀,我当时就是有点幻听,脑子不太清楚还以为自己在武汉——”
话没说完,李月驰忽然发力,一把将唐蘅推到墙上。
可是也不疼,因为李月驰的手掌垫在他脑后。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两人身体贴着身体,李月驰的脸庞近在咫尺。
唐蘅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不再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唐蘅知道那是流泪的缘故。
他们认识多久了?
今年是第七年。
唐蘅恍惚地想,七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月驰流泪。原来李月驰也会哭的?他总觉得李月驰这人有一颗金刚不坏之心,七年前那天晚上李月驰为他挡过一只啤酒瓶,医生清理伤口时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天生没有痛觉;六年前那天傍晚——这是后来他在监控录像里看见的——李月驰怀揣一把匕首走进社会学院,神色冷静得不像去捅人而只是去交了份作业。
唐蘅抬起手,指尖触到他下巴上的胡茬,然后唐蘅摸索着,掌心贴在他shi漉漉的脸颊上。他确实哭了。
“真的,我没骗你……”唐蘅嗫嚅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在武汉,并且你也在,那种感觉太逼真了……所以我不敢相信。我没想死,真的,我只是确认一下是不是幻觉,所以划了一刀……没对准地方,我想划手背的。”
又有热泪流进唐蘅的掌心。
李月驰终于开口:“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我以为你会恨我,然后忘掉我。”
唐蘅苦笑:“确实是恨过……”
“那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李月驰哽咽了一下,他的声音非常滞涩,唐蘅听得出他极力压抑着什么,“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是现在的我可能就不会那样做了,但那时候我真的……唐蘅。”
“嗯……”
“你继续恨我吧。”
“为什么?”
“我活该……”
“…”
“在牢里那几年,我也后悔过……”李月驰哑声说,“后悔过很多事,比如我没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没去汉大念书就好了,我不管田小沁就好了……因为那几年确实挺难捱的。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竟然觉得我活该。”
“李月驰,别说了——”
“我差点把你害死了是不是?”一声抽噎被他压下,变成用力的闷咳,“我受什么都是活该,我欠你的。”
“李月驰!”唐蘅逼近他,痛苦地问,“我能不能理解为……你爱我?”
“当然……”
唐蘅愣住,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承认。
“我爱你……”李月驰顺着唐蘅的手臂,向下,摸到他的手腕,“非常爱……”
在李月驰的指尖所触之处,有一道极细极浅的疤痕。
他以指尖抚过那道疤痕,动作轻得仿佛触摸云朵和羽毛,那样轻,又那样珍而重之。
“李月驰,你,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他顿了一秒,“非常爱……”
唐蘅长长呼出一口气。
“李月驰……”他又问,“那咱们在一起好吗?”
“现在不行……”
“为什么?”
李月初低声说:“我要确认一件事。”
他抬手抹了把脸,偏过头去闷咳两声。然后他扣住唐蘅的肩膀,语气非常严肃地说:“蒋亚告诉我,安芸也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