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莱特在街上慢慢地走,他现在很喜欢这样独自一人做事情的体验。在以前他喜欢热闹,戴安娜庄园里总是吵吵闹闹、笑声和骂声简直能震碎地面,但是现在他不喜欢了。
或者说,有点害怕了。
他摸出了一只食指粗的雪茄,熟练地用小银剪剪掉一个头,划了根火柴点燃。空气中微不可闻的血ye的甜腥气更浓了。
初夏的中午,街上只有他和知了,他可以漫无目的地想着一切他想得到的事情。崭新的柏油马路上交通线白的刺眼,他闭上了眼睛。
这路是他修的,居民区也是。他在居民眼里是“桑莱特先生”,一个富有的乡绅。这个定位已经两百多年都没有变过了。
教堂的尖顶已经映入眼帘了,那不是一个华丽或者庄严的教堂,它普普通通,除了坐落于北侧的一个尖顶塔和其上的十字架,几乎与普通的民居无异。桑莱特从胸口掏出了一个微凉的秘银十字架,皮肤和它接触的地方立刻被烧灼地一片焦黑,他定定地看了看它,把它又放回了胸口处。
就这样吧,别想了。他告诫自己。死都死了,脑袋和身子都分家了,再怎么想,又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当他看见墙上的耶稣圣心图里那个棕发男人悲天悯人的表情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黑头发绿眼睛的男孩。
牧师走了过来,笑着说:“真少见,您来这里。”
“我不是什么虔诚的基督徒,我之所以修建这个教堂,也只是因为爱人的愿望。”
牧师选择了沉默。
“请去忙您的事情吧,牧师先生,我就随便看看。”
“失陪了。”
桑莱特点了点头。
他以为他可以忘记,但是不行。
他还记得那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在最后紧握着他的手,咬着牙说的话。
那时候她已经瘦的脱形了,颧骨把皮肤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像一架包了层皮的骨架子。伤寒把她的生命吸走了。
她使尽了全身力气,桑莱特却只感觉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恨你。
她如是说。
桑莱特呆呆地在教堂里转悠,不大的地方不一时就被逛完了,他在小花园里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试图直视太阳。有一瞬间,他看见了,然后他陷入了黑暗。他的眼睛被太阳烧坏了。
在很多年前,早得这个地方还只有土路和棉花田的时候,在还有黑奴的时候,在戴安娜庄园还生机勃勃的时候,他还只叫桑莱特.诺菲尔姆的时候,他可以直视夕阳,他以前在海上当水手,在捕鲸船上,他是发现鲸鱼和猎杀的一把好手,他的眼睛很好使。
然后他赚了一笔大钱,来到了这个当年有着无限未来的国度,开始继续赤手空拳地打拼。他那时候四十岁出头,有的是力气和信心,带着伊比利亚人特有的朝气,咬着牙、筚路蓝缕地建造出了一个令他无比自豪的王国。
他还记得那些年在南极附近看日出的日子,还有鲸鱼叹息似的喷气声。
他渴望变成鲸鱼,这个愿望在现在更为强烈了。
巨大的蓝鲸、群聚凶猛的座头鲸,张开了大大翅膀的大翅鲸……它们是他的对手、他的朋友。
他很羡慕它们。
那个时候他把海洋称作“le mar”,它是他的对手、他的朋友、他的猎场,他力大无穷,不论多么巨大和凶猛的鲸鱼,还是凶猛的巨浪和风暴,都无法让他害怕或者逃避。他是“将军”桑莱特,可以征服大海的男人。
他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的无知和鲁莽。他现在印象最深的,不再是他和杀人巨兽在狂风巨浪中的搏斗,而是在返航的途中,看见的海豚群。它们快乐又平静地在水面上嬉戏、跳跃和交配。
他看见了小花园里一个特殊的植物。
红白相间的蔷薇。
哦对,这个是那个小孩子培育出来的,他看到了就感到难过,便把它移植到了这里。
他踟蹰着,想要摘一朵别在衣服上,就在那个银色十字架的正上方。
“你也喜欢这株花?”桑莱特回过头,一个黑色头发的高加索人站在他的身后,他约莫十八九岁,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去,还有着亮晶晶的黑色眼睛,像一只刚刚睁开眼睛,接触这个世界的小狗。
桑莱特摇了摇头,解释道:“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男孩点了点头,走进草坪里,桑莱特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整套专业的园丁用工作服,背着挂着许多剪子和喷壶。
桑莱特很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于是他问道:“你是刚来的吗?”
男孩点了点头,说:“我来这附近上大学,这里有免费的宿舍,我住在这里,靠当园艺师抵住宿费。”
桑莱特想了想,这附近确实有个农业专门大学,便不理论了,说:“你好好弄吧,我不打搅你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桑莱特还是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