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看着手上的移动终端,上面显示:“响铃45秒 未接通”。
他滑动拇指向上翻,荧光色的通话记录如同一列承载冰凉事实的电子列车。它啸面而过,小怪物Jing致而艳绝的皮囊被一层层剥开,露出它空无一物的内腔。
“1分钟前 梦医生 响铃45秒 未接通”
“昨天 梦医生 响铃2秒 未接通”
......
“2055/8/13 梦医生 响铃2秒 未接通”
“2055/8/12 梦医生 响铃1秒 未接通”
“2055/8/12 梦医生 响铃3秒 未接通”
......
“2055/5/24 梦医生 响铃2秒 未接通”
“2055/5/23 梦医生 响铃2秒 未接通”
“2055/5/23 梦医生 响铃2秒 未接通”
“2055/5/22 梦医生 响铃2秒 未接通”
“2055/5/22 梦医生 通话47秒”
很好。陆佳在心里说:这样就好。
他把移动终端放到一边的扶手上,绕圈去解脏白色的缠手带,团一团扔进更衣间的垃圾桶。陆佳站起来,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条毛巾,去擦在肌rou上盘虬的汗雨。
移动终端一闪,陆佳抓起它就打开——
是一条无关的简讯。手底下一个小子问:陆哥知不知道小锴哥要卖车?
他很快想起来,是那辆随手扔给王锴的超跑。
你可以送陆佳东西,他都会收,但不一定会礼尚往来。陆佳有时候也会送别人东西,那人不可以不收,而且收下后也不一定完全拥有支配权。
陆佳挤一下方正的眉宇,说给他开个合理的价钱。
但他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红头毛的小子正在太平街口的小吃摊算账。一天中收发了上千条简讯和通话,把他的脑子同一腔鲜血一起榨干了。他像那种长年累月盯着电子屏幕导致面部肌rou麻痹的人,织满血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核对着从早上累计到现在的汇款单。太阳虽尚未接触到地平线,却早已藏入高楼之后。这导致城市总没有昏黄的暖色,日落时仅剩钢筋水泥墙上一点点灰下去的冷。
小吃摊午市早过,夜市未开,几条长方形的桌凳中就王锴一个人。他正机械地往肚子里填碳水,陆佳的电话接到浮空的电子屏上。
“......陆哥。”
“为什么要卖车?”陆佳说,“缺钱问我拿。”
王锴拿筷子的手放在以一层陈年厚油包浆的合成桌板上,他眼睛盯住汤碗里漂浮的清油,良久,才将筷子伸进去夹断几根面条。
“我想换钱,我想买梦医生。”
他声音平平地对陆佳说,
“我想和他接吻。”
说完这句话,一阵酸楚终于浮上心头。就像三个月累积下的绝望需要一瞬间的崩溃来释放,靠击碎心脏往身体里打的麻醉剂,也在一整天后渐渐失效,痛觉回溯。王锴突然想起追根溯源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的熟悉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极端少见地提高了音量,可出乎王锴意料,他问的是:
“你要钱买梦医生?”
“啊?嗯,对......”随麻药退场登台的不止是屈辱、愤恨和嫉妒,还有日积月累下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畏惧。陆佳只一句话,就将王锴这三个月以来的浑浑噩噩一扫而空,他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问道:
“谁跟你说的?谁说花钱可以买梦医生?”
王锴同他说是梦医生自己。准确地说,王梦没有跟王锴说买他一晚需要花多少钱,他只是向前一步,站到几乎靠进王锴怀里的地方,面对这颗错愕的脑袋,伸出手指比个“四”。
然后又比出把“枪”。
八位数,四千万。他是真的很值钱。而且这笔买卖在王锴这冤大头这儿血赚,别人一次买他整个人,同样价格王锴只买他一个吻。
电话那头的陆佳好像在整理东西,虽然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但王锴还是敏锐地察觉出那份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焦虑。恐惧使他冷静,王锴想到了什么,这个念头就起了个头,但他很快不敢细想——可扬声器正在不断带出伴着急促脚步声的各种响动,王锴的汗流了下来,他听陆佳说:
“他去那儿了?”
王锴嗓子痉挛,几乎失声:
“迈特墨菲斯会所——”
他听到陆佳在一瞬间静止,时空停滞,电话那头传出死一样的寂静。
半秒,短波通讯给他带来的一声嗤笑。王锴的心脏已经不能跳动,它凉透了,现在血管里穿流的是冰块。他甚至没办法接收到这声轻笑中太过复杂的情绪。轻蔑,鄙视,自责,让原本岩浆喷发一样的暴怒瞬间可笑起来——陆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是什么表情?面部肌rou扭曲,让吐字都变得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