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背面轮廓,看不见长相,但厉醒川还是一眼将他认出。
凌意走路有一个习惯:不看人,只看路。他的头总微微低着,视线落在脚尖一米范围内,好像地上有钱似的。但他的背总挺得很直,身量纤纤,步子轻盈平缓,并不是畏缩神态。
“喂,看入迷了?”谢思昀肘他一下,笑着调侃。
厉醒川收回目光继续往餐厅走。
不出十秒,脚下忽地一顿:“晚饭你自己吃吧。”
“喂——”
伸手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谢思昀就见他转身直奔凌意的方向追去。
—
天渐渐变暗,夕阳再三徘徊,终于还是淡下去,换成夜晚浓墨重彩登场。
不到两公里路程,凌意步伐缓慢地走了快半个小时。经过小区里的垃圾站,他顿足站了半晌,然后毫无征兆地将纸箱掷下。
嘭的一声,所有曾经珍视的画通通进了垃圾桶。
厉醒川在不远处蹙眉。
扔完东西,视线里凌意发了会儿呆,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隔着三十米距离,不远不近。明明只要走过去就能见面,这一刻厉醒川却忽然觉得,凌意好像在他无法触及的某个世界,一个错神的工夫就会消失无影。
他拿出手机,拨出那个滚瓜烂熟的号码。
大概是感觉到震动,凌意身体微滞,慢慢把手伸进上衣口袋,然后就停住了,一直响到挂断也没有接。
厉醒川拿下手机看向屏幕,再抬起头凌意已经空手走进单元楼。
夜色缠绵,树影婆娑。
他走到垃圾桶前,挽起袖子拾起所有的画,又找了辆车把它们统统运回宿舍。
三个小时后才回去。
客厅没开灯,电视机在播节目,凌意抱膝坐在沙发里。
“你在家。”换鞋时厉醒川神态自若,只有袖子还高高挽着。
“嗯。”
“不是说周一回来。”
凌意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如堕泥沼。他先是吸气,然后缓慢地呼到身体外,用尽力气拼命压抑着什么。
厉醒川这才问:“怎么了。”
“醒川。”凌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声音嘶哑到自己都认不出。
顿了几秒,厉醒川走过去坐下,两手松弛地搭在膝间,同样看向电视。
“在看什么?”
画面里播的是关于地球的纪录片。
凌意静静地没回答。
低沉的男中音缓缓念着解说词。每年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又有无数人背井离乡,数据高得惊人。
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凌意慢慢把头靠到他肩上,无声又微弱地战栗。
“真想你。”
厉醒川弯着背,双手收紧,喉咙发干。
“想我昨晚怎么不打电话。”他低声问。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凌意呼吸变重,胸膛一起一伏。
肩膀不久就察觉到一片shi润。厉醒川侧过脸,看见那双红肿的眼睛,密实的睫毛下通红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目光越过鼻峰,又看见凌意远离他的那张脸高高肿起,肿胀的皮rou向外耸着,几乎立刻闻到自己神经灼烧的气味。
“你挨打了?”他剑眉紧竖。
凌意不说话,他起身就要去开灯,小臂却被人拽住。
“醒川,我有事跟你说。”
手心全是汗,不知道攥了多久的拳。
“我不想出国了,我想一毕业就走,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过分开一晚,他就变了主意。
厉醒川背打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复杂的眼神里有深沉的不解。
“你跟我一起吗?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凌意嗓音微颤,显然没有把握,“只要拿到毕业证,到别的城市不靠父母我们一样能活。要去哪我听你的,你喜欢哪个城市我都跟着你,到时候咱们租个小房子,哪怕一开始拮据一点,只要咱们俩在一起生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些话不知道在心里措词了多久,眼下说出来半点停顿都没有。
厉醒川眉头紧皱:“凌意——”
“你别觉得我疯了,”凌意打断他,上下唇轻轻触碰,“我想得很清楚。我要离开临江,越快越好。”
“你要躲什么?”
“你说呢?”他下巴微抬,“只要我在临江一天,杨斌就不会放过我。还有你妈妈,她会接受我们的关系吗?与其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不如干脆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厉醒川下颌缩紧,沉眸缄默不语。
“醒川。”
凌意眼泪未干,目光却慢慢镇定,直截了当地看着他。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不怕。我身上还有五十多万,买机票租房子找工作都足够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一拿到毕业证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