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丝酸腥味在舌头上漫开来。
潘桂枝耸了耸肩,瘪着的嘴向两边拉开:“我扔了——”
我抹了一把泛酸的鼻子,在潘桂枝得意洋洋的目光下低着头走进了商店里。
那枚游戏币被我攥在手心里,攥出了一层又黏又热的汗。冰柜就搁在门口,冷气落在玻璃上,浮起了一层白霜,我推开柜门时,被冷飕飕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颤,仿佛那一瞬间,有一只鬼魂朝我投来幽幽一瞥。
我忍不住攥紧了手,手指摁着游戏币的边缘、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手心,同时我听见心跳声正一下接一下地、剧烈地捶着肋骨——不是出于道德,仅仅是因为害怕。
当我拿着冰棍向柜台走去时,侥幸同时又自欺欺人地想:他不会发现的。
我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嗓音却仍旧紧巴巴的:“付钱。”
彭黑皮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肥裤衩,正在摆弄电视天线,闻声吊起眼睛斜了冰棍一眼,说:“一块钱。”
他不会发现的……
我闭上眼睛,飞快地将游戏币扔到柜台上,就像扔出一粒烫手山芋,随后拿着冰棍拔腿就跑,像一个偷了东西的、技巧拙劣的贼。
我确实是贼。
游戏币像硬币一样旋转着,掉在玻璃上发出哐啷啷的脆响,这声响在我跑出商店后依然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敢回头,猛地往桥边跑,那个时候,潘桂枝早已扬长而去。
隔着一座桥,他正端着一片西瓜,坐在家门口笑嘻嘻地看着我,连同他的三条狗。
我要向桥边跑去时,他身边的狗突然冲我嚎叫起来,我求助地望向潘桂枝,潘桂枝却将西瓜皮往桥下一扔,笑嘻嘻地模仿起了狗叫:“汪汪!”
我不敢过桥,这时彭黑皮却追了出来。
他用粗犷的嗓门骂我“短命伢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令我害怕极了,我只好满头大汗地往学校的方向跑。
我是个胆小鬼,彭黑皮的追赶和叫骂令我慌不择路,乃至于我在逃跑时没留神路上停着的一辆后八轮。我只不过是回头望了一眼,再转过头时已经直直地撞上去,我的眼前登时黑了。
在转瞬即逝的黑暗中,一股金属的腥锈气沉闷地拍打在我的脸上,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轰然倒地。
这时彭黑皮揪起我的衣领,一把将我提了起来。
我的腿是软的,被提起来之后又踉跄着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彭黑皮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我的脑门上,粗大的嗓门在我耳边嗡嗡地鼓噪着。
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彭黑皮恶毒的咒骂声从左耳朵进来,又变成一股涓涓细流从鼻子里缓慢地、不可遏制地流出来。
我伸手揩了一下,揩了一手红,比西瓜汁更红的红。
我哥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在我顶着一副鼻血横流的熊样儿、模样最为狼狈的时候。
他的影子挤开彭黑皮的咒骂声、挤开戳向我额头的手指,完全地笼罩了我。
在他的影子里,那些揣在心里的害怕、惶恐突然堆涌成一阵汹涌的委屈,一发而不可收地淹没了我的眼睛,然后和鼻血一道滚落在吕新尧的手上。
吕新尧掰住了我的脸,他的手劲很大,径直将我的下巴抬起来,随后,一张揉皱的纸巾被他塞进了我的鼻子里。
“脖子佝着别动。”吕新尧一掌摁在我的后脑勺上,我看见我的影子缩回脑袋,躲进了他的影子里。
我低着头,听见彭黑皮问我哥他是我什么人,我本应该替他回答——每次有人这样问,我都会在我哥开口以前喊出“哥”。
但是这一回我没开口。
吕新尧的弟弟是个偷冰棍的贼。我的眼泪掉在我的影子上。
“他哥。”这次是吕新尧自己说的。
不知怎么了,吕新尧开口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哭声中,我隐约听见彭黑皮骂骂咧咧的声音,我知道他向我哥揭发了我的罪行,我看不见吕新尧的反应,只知道他最后扔给彭黑皮一枚硬币,将我偷来的冰棍买了下来。
彭黑皮离开后,我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吕新尧的影子,吕新尧也没动,仿佛他的影子也在盯着我,盯得我两耳发烫。
良久,冰棍被我捏得有些化了,包装袋上的水珠啪嗒啪嗒地掉在我脚边,吕新尧终于伸手把它从我手中抽走,“唰”地撕开了。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撞上吕新尧刀子般又冷又硬的目光,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然后当着我的面凶巴巴、脆梆梆地咬了一口冰棍。
他盯着我,好像嚼的不是冰渣子,而是我的骨头,吓得我不敢吞口水,又慌张地低下了头。
大约是弟弟过于怂包的模样取悦了他,我哥扯开嘴角,对我说:“抬头。”
我抬起头。
“滚过来。”他接着命令说。
我当时实在没什么骨气,他叫我滚过来,我就老实巴交地过去了。如果我尾巴骨多长一截儿,接受我哥的赏赐时,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