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只见城头那道薄瘦的身影正往楼下急坠,本披在身上的大氅从他肩头分离,扑在风中,遮住雪月。
天地一暗。
城墙上的士兵慢慢止住了步伐,弓箭与兵戈同时停下,一片呜咽的风声中,零陵的守兵骤地失声痛哭。
咚。
郝普几乎可以听见坠地的同时,这具老迈的身躯被摔得粉碎。残留的生命跟着飞溅的鲜血急速地流出身体,模糊的理智脱离了痛苦,静静俯瞰眼前纷飞的战火——
鲜血融去薄雪,露出原本青黑色的石板,在那熊熊烈火的照耀下,chaoshi模糊地折射出兵戈上一道道凛冽的寒光。
不过眨眼功夫,吴军已占领了整个零陵。
漂浮的视野中,他看见一道单薄的身影踏过染血的雪泥,走向他的将死的rou/身,靠近那双不肯瞑目的双眼。
那带着冰雪的声音落在耳畔,在一片悲怆的哭声中格外清晰、平静:“蜀军中没有叛徒,但你的目的也绝不会达到。”
不重要了,他很想回答这位仁慈的敌人,但颤抖的喉咙已发不出一丝声音,唯有心底回响着最后的信念——
此身积弱,他不能践行太守二字赋予的责任,守下此城。
但终可如一位太守般殉城。
……
鲜血顺着薄薄的积雪蔓延在脚下,李隐舟搭在郝普颈上的手慢慢往上,将他含笑的眼盖上。
窸窣的脚步在身后停下:“不忍心?”
李隐舟起身:“如果今日是我们大意失败了,这一幕就会发生在江东,没什么可不忍心的。”
胜者生存,这是战争的法则,没有碰撞就不会孕育出新的时代。
在这乱世之中,他见过太多的郝普,那些熟悉的身影一道道闪过眼前,如山高大,如水阔达,在扭曲的夜空中静静转身,转瞬再度没入熊熊火光中。
凌统很意外他的回答似的,半晌静默不语,直到他擦肩而过,才叹道:“郝公烈节,看来我们注定要和关羽在临沮决战。”
李隐舟脚步顿下,遥看天光破晓,天地间漆黑的一线在狼烟间慢慢明亮起来。
随风一股股热chao袭面而来,他搭下眼帘,淡淡地道:“那也得看关羽能不能顺利抵达临沮了。”
……
渡口的火光烧了整整一宿,远近数百里的天穹映染通红。这不同寻常的大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直至三日后,郝普死守殉城的消息传至蜀军大营。
关羽目光烁动不定,神情复杂地回看零陵方向,终是大叹一声:“孤不信子太,而子太以身救孤,终是孤辜负了子太,也辜负了零陵。”
身侧的将士劝慰道:“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进了临沮便不怕那吴军背袭我们了。到时候血刃吴狗为郝公报仇,想必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关羽不由垂首,看漫漫大军面露疲色,整军上下在一路疾行中早已劳累不堪,顿时深深皱眉:“军心如此不振。传令下去,到了临沮,粮草齐备,我们便可暂时整顿,等战胜吴军以后,诸营更可各自与家中通信。孤也会请陛下休兵数月,以慰全军北伐功劳。”
传令的士兵面露惊喜,一路小跑地将军令传递下去。
可还未等他跑到军鼓处,忽然听见夹岸山川传来一阵悠长的歌声——
“黄牛白腹,五铢当复……”
他脚步慢了一慢。
下意识地竖着耳朵倾听这熟悉而悲怆的童谣。
正是黎明时分,合军安静极了,唯有带着乡音的哀乐回荡在肃穆的军营两侧,如一场清梦将游魂般麻木的士兵引回家乡的回忆中。
“大兵如市,人死如林。持金易粟,粟贵于金……”
冰冷的朔风中渐渐响起一调长过一调的回音,chao汐般漫上整个军营,无数士兵走出营帐,对着家乡的方向流泪歌唱。
“天苍苍,地茫茫。举目处,非我乡。”
寒冷的晨光落在营帐上,落在士兵菲薄的肩头。
风雪乱飞,掩住热泪盈眶的一双双眼眸。
这片反常的动静迅速引起了前营的注意,关羽将那大刀一拍,登时暴怒如雷:“放肆!大战当即,是谁在唱此哀歌?”
稍理智的小将已忙不迭奔向指挥中心,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军情:“山上传来歌声,恐怕是……”
不等他说完。
“杀——!”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自四野冲来,吞没那凄凄切切的哀鸣,直欲震碎山河!
蜀军尚且在如在梦中,漫天的箭雨已从两侧深林急射而出,燃动的火星落在树梢、军帐和士兵的衣甲上,叫那夹着细雪的朔风一卷,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呼地掀起一片赤色的风chao。
关羽立即披甲而出。
站在高处瞭望一周,只见两侧火光的掩映中,那深不可测的丛林里隐约照出不停闪动的人影,如潜伏在暗的群狼,不知其数,更不见头目。
反观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