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的他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酒精和致幻类药物让他一度忘记了交缠的肢体,忘记了未竟的呢喃,忘记了亲吻与撕裂中剖白的锐痛,有什么极其细节的存在从他脑海中一掠而过,却什么都没留下,连欢愉都显得过分浅薄,令人发笑。
江晖钻进车里发动引擎,果然可以正常启动前行了。祝青云问他:“你朋友?”
“不算假名。”江晖笑了笑,“怪我之前瞎了眼遇人不淑,被卷进非吸案里,一审判二缓二,我用了四年时间才最后终审无罪。出来之后我不想再被那些人纠缠,索性直接把名字改掉,背井离乡。我想,也许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处境。”
“画画。”
中年男人扬起手招了招,上了旁边停着的一辆越野车。祝青云坐进副驾驶座,“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祝青云听见车外呼啸而过的猎猎风鸣,天气预报少有地精准,寒潮准时降临。
他记得的。那天晚上,那杯酒,还有那个搭讪的小辫儿青年。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酒里被下了料,亏他还自诩警察,打鹰叫鹰啄瞎了眼,如果不是江晖,还不知道会在哪张床上醒来。
呼吸在鼻息相融中颤抖,窗外凛凛风啸,北地的春,还远未到来。
那天底下的美术优等生大概都是野外生存冠军了。
“警务系统全国联网。”
“修好了。”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扳手,“点火试试看。”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盖在了祝青云手上,温热干燥,指节与指节之间有常年摩擦生出的茧。“我的确姓江……江暮沉。‘清溪楼阁暮沉沉,不觉登临夜欲深。’”
戈壁的夜会吃人。冷意无孔不入地浸润他的身躯,自上而下,自里由外,最可怖的是外面浓黑的夜色,经由车窗缝隙渗透进来,细致入微地笼罩了他。他看不见身周,看不见尽头,甚至看不见就睡在自己身边的人。
前面面相觑许久,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短时间内他们可能必须得留在这里。
被点名的人沉默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爬上山顶,那里还有点信号,就给我朋友打了个电话,他正好在葛梁,开一会儿就过来了。”
扣住他指节的手传来的热度却和暖熨帖,让祝青云觉出了莫名心安。思绪延宕间他好像听见车门开阖的动静,应该是出发前塞进后备箱的毛毯包住了他,连同一只有力的臂膀横过他的肩颈,温暖滋生困倦,祝青云往旁边一歪,陷入睡梦。
江晖在毛毯下准确找到祝青云的唇瓣,唾液濡湿唇角,窄小而密闭的空间使这个吻几乎有些局促似的,像某种不伦的偷情行为。
“江晖……”
两个人合力把车推到背风处,一起吃了点带来的食物,江晖把车窗全部摇上,车内渐渐转暖。祝青云趴着方向盘郁闷地看向车外沉沉夜色,远光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风从近地面刮起沙尘,翻转缭绕成种种弧度形状,群魔乱舞。
“干什么的?”
“我不困。”江晖同他十指交扣。“你睡一会吧,熬到明天早上就好。”
第二天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掀开的引擎盖。祝青云推开身上毛毯,车外除了江晖还站了个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这人祝青云曾在乔垣城东的太和门外见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程路上异常安静,没有音乐,也没有对话。江晖开车很平稳,中途停下来速涂了一张水彩,祝青云昨晚没休息好,干脆放平椅背抱着毛毯呼呼大睡。
“江晖。”他的指尖有节奏地慢慢敲击方向盘,“你真的就叫这个名字吗?”
祝青云心想,可以理解,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果然,瞒不过一个警察。”
“省点电。”江晖关掉了所有车灯,祝青云闭了闭眼,等适应了黑暗后再度睁开,依然难以找回失落的视线。
“嗯。”江晖探出头,“老四,谢了。”
“所以你用假名是为了——?”
江晖站在车后,“过来推一把,先捱过今晚。”
江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愿望成真?
“嗯?”
临近检查卡点时祝青云依旧没醒。江晖慢慢压低车速,站岗轮值的警察换了一个,屈起手指猛敲窗玻璃,江晖不得不降下车窗:“我们昨天早上才从这里走的。”
六、
祝青云把手伸进驾驶座一阵乱摸,一无所获,这才想起早不是乔垣那辆破警车了,车上没有通讯设备。他把手机界面上的“无信号”亮给江晖看,有点绝望地问道:“怎么办?”
“诶,”祝青云往旁边推了一把,“你别睡。”
“那天晚上,我是不是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祝青云发现这个男人展现出了远超出他想象的应对能力。茫茫戈壁,为什么这人反应如此稀松平常?苍凉荒野,为什么能自在如入无人之境,仅仅只因为常来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