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就到了成亲这天。
沈家这边早早的预备着,沈清和也任丫头婆子忙碌地给自己装扮,她们不说,但脸上的脂粉特地扑厚一些,尤其是疤痕那处。疤痕是小时候顽皮磕到石头上留下的,险险避开眼睛,斜着从眉尾划到中央,挺显眼一道。婆子们也为难,沈清和面皮白,粉扑多了不好看,少了却又盖不住,只能折中。于是又折腾起头发,指望稍微遮盖一二也好。放在平时沈清和从不做这些无用功,也不许桐枝他们忙,现在却顺从地配合着他们的好意,带着一点隐秘的悲伤和希望。
他身上的嫁衣是依照习俗自己绣的,选布料、绣线、花样,一点一点,匆忙的两三个月肯定是不够的,这件衣服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只是改改大小而已。当时沈清和已经在学着看账,他学得很快,也很有天分。但也许是沈老爷看出了他藏起的忧虑,故意带他提前去选嫁衣的布料,仓库里都是新进的货,让下人都打开,一匹匹引着他去摸去碰,选出最红最好的。他也渐渐宽心,闲时就躲在屋子里自己绣,从衣服上的花纹到领口、腰带、荷包、玉佩上的络子,一边忙一边放空,偷偷数着自己的一点点筹码。
账目学得不错,以后可以帮着管家,打理自己的嫁妆铺子。
伤到脸的那年钟夫人来看过,很和善。
小时候和钟瑞玩过,他并没有嫌弃自己的伤疤反而很开心。
听说他喜欢喝咸粥,自己煮的还不错。
听说坚持敷脸会看着淡一些。
……
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他也会笑自己不知羞,也会无端沮丧,也会重新振作起来觉得怎么也有三成胜算。其实他小时候全家都宠着,娇气又贪吃,身子圆圆脸儿圆圆哪里都胖乎乎的。母亲当时还吓唬他,再吃花轿都坐不进去,又馋又挑嘴,没郎君养得起,他就噘嘴说郎君也忒没用,引得父母大笑不止。那就给清和找个最厉害的郎君,让他做个房子那么大花轿,吃成小猪也放得进去。
但伤了脸之后,沈清和就不肯吃那么多了,甚至拒绝吃饭。已经那么丑了,再胖肯定更丑。他越来越沉稳,下巴变尖,五官逐渐显露肖似母亲,笑起来春水花开,不笑时便有几分父亲的冷硬在眉眼,让人不敢轻慢。他本该有很好很好的一生,保留着烂漫的天性,让人宠着爱着。
直到受伤,直到父亲意外去世,那一年,伴着母亲幼弟的哭声,沈清和在灵堂跪了一夜。
第二天,回到房里把嫁衣和所有面纱脂粉锁在箱子里,开始接管沈家生意。沥干所有幻想,就像花苞放弃绽放,开始成长为一棵庇荫的树。
沈夫人走过来,抬手替他拢好发丝,也打断沈清和纷乱的思绪。
“这样看着很好的。”丫头婆子自觉退下,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沈夫人看着儿子,慢慢红了眼眶,沈清和强笑道:“桐枝领着人忙了两个时辰呢,母亲可别逗我哭。”沈夫人听了却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泪意上涌,也知道好日子不能掉泪,想找别的话来说,不防抬头看到沈清和头上闪闪的一支金簪。
“听说上进了不少,这簪子还是他送的呢。”沈夫人小声地说
“簪子是清安送的,人家可是攒了好久的零用。”
“他那点铜板连簪子上一颗宝石也买不起,拿回家直接说是哥夫给算便宜了些,倒也不害羞。”不害羞这句也不知道是说沈清安还是厚脸皮钟二。“那样好的珍珠粉,也不知道怎么就拿来一大盒,做点心也太奢了,但可见是有心的。”
沉默一阵,沈夫人又忍不住提起自己担心的事,“其实家里的生意全交给管家和你二叔也使得。”
“这事之前都和那边府里商量好的,我已经城里城外跑了三年,成亲后更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如今我只管总揽看个大方向不错就行,并不费什么事。再说……”沈清和说到这停了一下,“……谁知道以后呢。”
话不必说太明白,这也是沈夫人最担心的,所以并没有强制沈清和婚后把Jing力都放在小家里。沈夫人终于忍不住揽住沈清和,偷偷抹下一串泪。“相处难免有龃龉,但若是受气也不必忍让,回家就是了。”
“嗯。”沈清和答应着,放任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沉浸在母亲温暖的怀里,自己还是那个可以任意撒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