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把背后平安的尸首放下来,没有像寻常人下葬一般把死去的人平放在坑里, 而是把平安侧了过来, 脸朝着悬崖一边, 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开始填土。
顾照鸿一开始有?些疑惑, 后来心里一动, 朝着任砚生把平安侧过去的方向看过去——那个方向和角度能看到经寒山上最美的景色。
左边是悬崖峭壁,陡峻的山壁上还挂着冰花和冰柱,右边是几棵雪松, 巍巍挺立,间或还会窸窸窣窣地抖落树枝无法?承受的散雪。
——是年少的平安,心心念念想要死在的最美的景色。
任砚生把土填回去,又捧了几把雪过来, 做成了一个小坟包,坐在了旁边,看了一会儿这大气磅礴鬼斧神工的景色,从发髻上把簪子拆了下来, 一头黑发就此散落,被风一吹随之狂舞。
他那柄刀很大很宽,通体?暗黑,他端详了一阵,用那枚簪子刻了些什么。
顾照鸿凑过去定睛一看, 那并不是普通的簪子,兴许是任砚生给自己留的后手, 以防刀被他人夺去落在下风,那簪子?其实是一把小巧的短匕。
任砚生刻完了,仔细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搂着那把刀又看了一会儿经寒山上的景色。
顾照鸿如今不在他的躯体里了,但他似乎也看不到顾照鸿,他就像是一抹孤魂,用后世人的眼睛来看着任砚生临死之前所想之事,所悔之事。
任砚生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牛皮囊,里面装着他为了抵御山上寒冷而打的烈酒烧刀子?,一口便能让人浑身热起来。他拔开塞子?,仰面喝了一口,还呛得咳嗽了两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还把牛皮囊的口子朝下,在刚才弄好的坟包面前倒了一圈,再把最后剩的几滴仰头悬空滴到了自己嘴里,然后猛地把那牛皮囊扔到了一边。
任砚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笑了笑,把他的那柄大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顾照鸿双眼瞪大,脱口而出:“任——”
哪怕是假的,他也想看看若是没有?竹河,任砚生此等人物,究竟会有?着何等的人生!却不想在这条人生路上,他竟也要自戕!
可任砚生听不到,那柄他自己的刀刃,很快也沾了主人的血。
任砚生捂着脖子?,怒喝一声,用最后的内力强撑着把那柄大刀插*进*了坟包前面的土地里!
随后他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在了埋着平安的坟包旁边,羽睫颤了颤,还是闭上了眼睛。
那柄大刀被牢牢地嵌进了地里,嵌进了经寒山上,嵌进了平安的坟前,成了他的墓碑,刀身上任砚生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地落在经寒山经年不化的雪上,转眼便融成了猩红色的血水。
刀面上刻了字。
“生死去来,下世逢安。”
顾照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
雪洞暗室里
听顾照鸿说完以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从小就接受最正派——或许说是江湖人都以为的正派——思想教导长大的楚凌辞是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腾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失色惊道:“不可能!”
一直以来,被喊了八十年的魔道魔头居然只是栽赃嫁祸,而因诛魔卫道而万古流芳的正道领袖竹河竟然是恩将仇报心肠歹毒的真正魔头!
这怎么可能!
楚凌辞摇着头:“这不可能……”
而霍骑的接受度比楚凌辞高了不少,只说了一句怪不得。
金子?晚听完顾照鸿那边的故事之后,却没有?说自己的这边裴昭的故事线。
他心里有?自己考虑在。
顾照鸿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一是因为任砚生已经死了,其二是因为他已经被冠上了魔头的称号八十年,所有?的一切只会让人给他正名,而不会有?污名,可裴昭不一样。
他还活着,而且他在江湖里是泰斗级的人物,许多事情不能轻易说出去。
况且裴昭现在还是风起巅的长老,许多事情金子?晚必须要考虑得到,比如风起巅会不会受到影响?顾照鸿会不会受到影响?
还有?一件事……
金子?晚刚刚想到,八十年前的尸僵是因为竹河练了非心经,那现在的尸僵呢?
顾照鸿究竟有?没有练裴昭给顾青空的非心经?
裴昭的徒弟竟然是寒江王,寒江王还是任砚生的儿子,任砚生又是被盛家人和竹河联起手来害死的,那任寒秦忍辱负重做了这么些年的异姓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
这些事不弄明白,金子?晚谨慎为先,裴昭这边的故事,他什么都不会说。
顾照鸿还握着金子?晚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是无声地安抚,也是劫后重逢的庆幸。
他在一遍又一遍地经历任砚生的人生的时候,他是真的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他害怕了。他怕他永远也找不到那个所谓的生门,永远陷在这个往复轮回的圈子?里,没有人在不断地经历这个过程十次之后还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