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香不蠢,立刻心领神会二人的用意,在和双鲤交换眼神后,叫上晁晨:“你们跟我来。”说着,她从偏房搬出些旧物,乍眼一看,都是小孩子的物什,有些许残破,但基本保存完好,能从战火中抢救下这些无用之物,不知花费了多大力气。
晁晨主动替她抱持萝筐,拓跋香不由多打量了两眼,先前匆匆晃过,只觉得这孩子模样周正,性子文静,而今再瞧,已是面容姣好,文质彬彬且气度斐然,越看越满意。她这辈子天赋都用到了舞刀弄枪上,读书不爱,所以对博古通今的才子,都甚是高看:“你是月儿的……”
“……朋友。”
“难得有朋友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拓跋香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
双鲤抻手翻出一个扭曲的指环,大声问:“这是什么?”
拓跋香瞧看一眼,面有赧然,不好意思说那其实是中原的顶针,先就着袖子一笑,忆起当年:“那时时有应酬吃酒,朝中几位重臣的夫人都是晋女子,座谈间听他们说民间有旧俗,虎头辟百邪,我就想学着做一双虎头鞋。说来惭愧,我不事女红,剪样、打袼褙还好说,就是纳鞋底难办,几针下去依旧扎破手,气得我把东西就地一摔。”
“月儿那时候就扒在门边看,顶针就摔在他脚边,给摔了个凹瘪样,”拓跋香憋着后话顿了顿,才续上,“你们猜怎么着,他搬弄不回去,直接上嘴咬,结果把牙给崩坏喽。”
双鲤从筐里捞出那双老皱发黄的布鞋,惊叫道:“是这个么,很漂亮呐!”
鞋子做工放在当下看算不得好,但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来说,却足可见用心,晁晨伸手,轻抚了一把鞋面,余光向后瞥,只瞧窗棂上那道影子猝然放大,但很快又退了开去。
谁还没个天真烂漫的时候?
不知为何,晁晨脑海中立时浮现出缺牙的笑容,公羊月总是谑笑、冷笑、嗤笑、皮笑rou不笑,却从没见过他有心花怒放之笑。
片刻的功夫,双鲤和拓跋香把东西挑挑拣拣,又说到了别处。
“所以老月不吃猪肝,是因为公主娘娘您?”
“只要是肝,都不吃吧。”拓跋香努力回想,“我们草原儿女,两三岁就得学骑射,我记得他那次是被枝桠刮着,虽没坠马,但却拉了口子,我听人说吃肝生血,就煮了许多。可能确实太难吃,月儿吃了一块,脸都绿了,我现今还记得他那表情。”
“后来呢?”
“后来我有事离开,回来时盘子里的全吃光了,侍女偷偷跟我说,他一边嫌弃一边下筷,只是打那以后,是再也不食。”拓跋香脸上现出温暖的笑容,银色的月光披洒在她身子上,却一点也不清冷,“月儿,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细细想来,倒真是如此。
往远了说,他会为了给双鲤买及笄的簪子,用自己的剑穗去换;会迁就她瞎胡闹的要求,纵使百般不情愿,也会陪同去烧香;会为了帮封念治伤但又不想让他受自己恩惠而借口打赌;会在崔大夫沿路寻药取之不得时,第一个出手。而往近了说——
晁晨没忍住,两手交握,心中升起别样情绪。
他会在自己夜归时城门守望,留灯一盏;也会在当堂夜候而瞌睡时,路过顺手摘下衣服给自己盖上……
听着身边两个女人的一言一语,他的心里满是那个红衣剑客。
“还有一回……”
拓跋香嘴里的糗事就没断过,双鲤很给面子的捧场,不管好笑不好笑,先大笑上三声,整个院子都因她而闹哄哄的。晁晨无意间发现,至少从半炷香前开始,那道在屋中徘徊的影子,立在窗前再没走过。
说到最后,回忆尽了,诸人散场。拓跋香身心疲惫,看门窗仍旧紧闭,唏嘘一声不再强求,准备离去,不过,走之前她又仔细端详了晁晨两眼,拉着人问:“我看小先生玉质金相,端的是淑人君子,不知今年贵庚?家中何人?祖籍何处?可有婚配?”
瞧那话头,就差问生辰八字。
公羊月本是要熄灯,乍一听,又走回门前,面如黑土一掌豁开房门。
晁晨虽是脑中发懵,但依礼耐着性子一一如实答话,拓跋香无知无觉,她倒并非是要说亲,只是出于母性,对自家孩子身边的人有股子莫名的关切,约莫是觉得此一场相逢后,很快便会分散,想探探身边人的底,往后也好放心。
“那,那你觉得我们家月儿如何?”拓跋香脱口道,直教双鲤瞪掉眼珠子。好在,她亦意识到自己表意生歧义,又改口说:“小先生勿怪,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们家月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一刹那,心底似开了个洞,许多念头涌来,是赞或是骂,是厌恶或是心悦,恩怨交织,爱恨难言——
“他……”
张开嘴,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
“咳咳。”
直到庭前一道轻咳打断,双鲤甩着辫子回头,捂着嘴唤了一声:“老,老月?”闻言,晁晨整个人僵在原地,惶然不敢抬头,只敢将目光滞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