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叹了声,举伞走去,复又渐缓,回归了平日步速,等走到宣珏面前,惊讶笑道:“在外喝西北风呐?怎么不打个伞?”
“方才几无雪落。”宣珏解释道,“去颜将军营帐走了一趟,回路上摊贩推粥吆卖,想到今儿是腊八。”
他将灯笼递来:“殿下似是喜欢琐碎小件,见千机阁有祈福灯,给你带了一盏。”
圆润如意的灯笼滴溜溜转着,底下的光晕也在明丽旋圈。
谢重姒下意识抬手去接,却又生生止住,无奈般道:“还是不啦。明儿就要归京,要拿在手中,不能封箱,也不方便带回去。”
宣珏前世年少时,做事已是思虑周全,方才动手。
等到后来周旋筹谋,更是步步为营,犹如下棋布局,每一步棋路,背后都是千百步的推算演练。
等几乎万无一失时,才雷霆落子,扼住对方咽喉。
可这些万千考量也好,理智克制也罢,在她面前,轻易灰飞烟灭。
宣珏知道不是时候,他还需要循序渐进。
但奈何昨夜荒唐浅眠,他又将梦魇翻来覆去,在其中迷失一轮又一轮。
宣珏敛神,克制地淡笑着道:“殿下搁在屋里就行,就算不带,也是福佑求顺。”
谢重姒不好再退却,犹豫着接过,就见宣珏已是颔首致意,要转身离去。
她唤住人:“离玉。”
宣珏眉梢轻挑,以为她要吩咐什么。
谢重姒抬眸轻轻看他:“多谢。”
宣珏还以为她在说这只灯笼,刚要开口,谢重姒又道:“文澜和我说了你的策划,想必父皇和皇兄会得助良多,朝堂之事我半懂不懂,但总之多谢你。还有近段时日照顾——回京之后,我会告之父皇,让他赏赐你的。”
宣珏微眯双眸,眼中神色瞬间变得诡谲危险起来。
犹如清湛湖面搅乱波纹,光影错落。
尔玉话里话外,也不过在点明君臣恩赏,甚至隐约疏离。
他听得呼吸急促,喉咙发紧,心里梦中,千回百转时的魔障愈发蠢蠢欲动。
向来清浅澄净的眼里,也仿若燃了两盏烛火,将他和眼底的谢重姒,焚烧殆尽。
隔了很久,宣珏才缓缓而道:“殿下以为我所做一切,是为了加官进爵,封侯受赏么?”
谢重姒不带丝毫感情地回望他:“扶摇直上,不好吗?”
她看不出宣珏此时情绪,他压得很稳,只隐约能看出,他冷白的眼尾肌肤,染出一抹鲜艳的殷红——
估计不是风吹的,是气的。
他情绪几乎压制不住时,眼尾会泛着艳红。
遇到这种情况没几次,第一次是他们大婚,她挑逗亲吻,搂搂摸摸。
由着他手都不抖得冷静解她衣襟。
再抬头一看,这人桃花眼梢像是染了胭脂色。
像极了成Jing的千年狐狸。
反正那次他最终没忍住,后来几次眼尾泛红,也都是难得情绪失控的时候。
谢重姒心头如擂鼓,也不清楚这次宣珏会气成什么样。
……会拂袖而去罢?
宣珏很久没出声,雪叶片片而落,他沾了稀碎雪沫的长睫轻颤,眼神沉如寒潭,却又似苍穹星海,浩瀚广渺里,只映出她一人。
谢重姒突然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心仪殿下。”只听见宣珏一字一顿,“许久。”
七个字砸在谢重姒胸口心上,扬起一片喧嚣。
她默念了几声一二三,又听见宣珏垂眸道:“臣甘愿为国鞠躬尽瘁,臣子本分,何尝需赏;但珏甘愿为殿下死而后已,只因心仪殿下。殿下倒也不必拿冠冕堂皇的赏赐来压,愈发衬我自作多情了。”
“宣珏。”谢重姒轻飘飘地道,甚至没再唤宣珏的字,“你知道吗,驸马是不能为官入朝的,父皇还没通融到那种程度。你真的不入仕的话,我觉得很可惜。再者——”
她像是在下判令,尘埃落定:“我也不喜欢你啊。”
宣珏神色冷淡得像是一尊无情佛像,琉璃眸静静地咬着谢重姒。
“行。”他唇齿微张,冷笑了声,“行——那我不再碍殿下的眼!”
谢重姒望着那果真拂袖而去的身影,难得也感受到了宣珏扑面而来的怒意。
大雪里,他广袖狂舞,冷凝萧肃。
她默不作声地提着灯笼回屋,一夜无眠。
“……主子,外头雪大,回去吧。”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白棠,他小心翼翼地劝着宣珏,“要不,属下给您撑个伞?”
宣珏眉目平和,轻声道:“不用,你歇息吧,不必陪我折腾。我觉少难免,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棠哪敢睡。
主子以前再觉少,也是定点睡定点起,躺在榻上的时辰像是用刻尺度量出来的,毫厘不差。
怎么可能大半夜搁这外头吹冷风。
宣珏发间睫羽,领前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