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建海在他的面包车前座上换了个姿势,懒洋样地抬头看着街道上的天空。夜上海的天空是灰亮的,在街旁霓虹灯的映照下不断闪烁着五彩斑斓的色彩。
远处最耀眼的自然是那直指夜空的东方明珠电视塔,被灯光镶成的轮廓在上海几乎每个地方都能看到,是上海人最骄傲的标志性建筑。
他左前方的辉煌的门庭上紫红色的“海市豪”三个字被一串快速闪烁着的彩灯围绕着,在夜空中格外醒目。优雅的慢三的旋律从里面飘出来,使得大街上也充满浪漫的气息。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夜总会,也就是目下在上海最常见到的带有许多三陪小姐的歌舞厅。
庄建海的妻子赵岚正在里面做三陪女。他刚刚目送她那婀娜的身影在暮色中消失在舞厅门里。
天色刚刚暗下来,里面的客人还不多。不知她现在是在台前等候客人的挑选,还是已经被某个客人搂在舞厅里随着慢四的节奏摇晃,还是……八成她还坐在台前的长椅上。毕竟她已不很年轻,论身材论姿色都比不上外地来的“打工妹”。
庄建海不再往下想。这样想没有什么好处,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他还是常常会忍不住去猜想妻子在里面陪客的情景,特别是最近这两周,他的思路更是不自觉得往这方面想。
赵岚在“海市豪”做三陪已有两年多了,庄建海早已走过了那种一想到妻子在别人怀中卖笑就发酸的心里历程。“绿帽情结”,这是他总结出的词汇,是刚出道的新手才会有的。他为自己能很快就能潇洒对待这事而骄傲。这也是一种成熟,一种人生的境界。
他能坦然面对妻子卖笑不卖身,陪客人聊天喝酒跳舞。但是,他如何能真正面对她即将跨出的最后一步——卖yIn?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会是个什么感受。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要走这一步,也许今晚赵岚就可能……他真不愿再去想这些。他们没有选择——赵岚是这么说的,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上海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这种事越来越司空见惯。其实不光是上海,全国各地又有哪个地方不如此?
他认识的十几个开面包车的,有一小半的妻子都在歌舞厅里做三陪。不做的老婆不是太老就是太丑,可以说能做的几乎都在做了。有什么丢脸的?不都是这样吗?真有钱的也不开这种车了。他们还不就是为了挣钱?谁还在乎面子?
不过真正卖身的他只知道两个。毕竟陪客人过夜和陪客人跳舞的差别太大了。按他们的说法,在舞厅里三陪只是让人得些手脚便宜,但要是全卖了,就便宜全被人占了。这个便宜能挣得回来吗?
对于三陪他以前是很看得开的。老婆被人搂着跳舞后身子也不损失什么。早年他追上她之前她在学校的舞场里还不是被许多人搂过?为此他没少劝过和他一同下岗的小吴。小吴每天等老婆时总是唉声叹气,埋怨自己没用,只能让老婆干这三陪。
“侬哪能格么想勿通?勿就是挣钞票吗?有啥想勿通的?宁家占侬老婆格些么手头便宜,侬占伊皮夹子里钞票便宜,啥宁赚啥宁呀?侬看宁家段沪生,老婆拉客人出来都是上伊开的车,赚两份子钞票,那个叫Jing呃。”
干这行就得这么想,阿Q 就阿Q 吧,现在还有什么地方能挣到钱呢?他们可都是太缺钱了。下岗津贴区区可数,糊口也可以马虎对付。但厂里搞住房改革,现在他们住的房子必须要从厂里买下来,虽说只是四万元优惠价,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又加上去年为了让儿子上教学质量最好的实验初中要交三万元,他们将家里全部的血汗存款全部花完,还借了很大的债才能凑够。
想到儿子,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骄傲。他儿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学习成绩一路直上,下学期肯定要升入重点班:重点中学的重点班,这怎能不让他感到骄傲?
当然,进重点班还要交八千块,现在这个社会到处都要钱,学校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他们夫妻双双下岗,这八千又是一笔太大的数字,再加上未还完的债,他还想赞钱买一辆桑塔那跑出租。这面包车是租来的,每天付近乎一半以上的收入作租金实在是太亏了,而且上面政策时紧时松,谁知道什么时候这种面包车就会全面取缔。他们这么开也是不怎么合法。但这钱,唉……
正象赵岚说的,他们没有选择。虽然这几年生活质量是好了不少,不愁吃不愁穿的,但真要过好日子,没有钱哪成?而且现在他们也都不年轻了,还能这么没日没夜地挣几年?
这时又有一拨男人进去,都是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但其实都不是好东西。庄在心里暗骂几句Cao你们娘的,以换点心里平衡。不过骂归骂,庄建海还是希望舞厅生意兴隆,而且也希望赵岚被男人选中。坐冷板凳等待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她们没有小费就赚不到什么钱。
他们中会不会有哪个人会挑中赵岚?他对这群人多看了几眼,立刻有点心虚地转过头,向远处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望去。灯火辉煌的电视塔在夜空中直指云霄,背后映忖着浦东美丽的夜景,组成一副艳丽的上海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