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你来我往地问答,不论皇帝问到什么,汪直都对答如流,皇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怀恩也同样满面欣慰,与有荣焉。
皇帝把想到的都差不多问完了,转头望了一眼怀恩,又向汪直道:“该背的书你都背熟了,却不知你领会了多少,又有什么自己的见解?”
汪直略略打了一下腹稿,说道:“回皇爷,其实依奴婢看来,孔夫子不及孟夫子明白。”
“哦?”皇帝欠了欠身,“怎么说?”
“读他们两位留下来的书,奴婢便觉得,孟夫子深谙做人行事的道理,说出话来字字珠玑,令人常有豁然开朗之感。纵然如此,孟夫子却又极为谦逊,单单只是阐述道理,并不向人强行说教。
孔夫子就不同了,您看《论语》,几乎通篇他都是在说:‘你们看我是这样做人行事的,这样才对,你们一定要来学我,不学我就不对了。’如此一来,纵然他说的真有道理,奴婢也不情愿听了,觉得他太啰嗦。”
皇帝与怀恩都听得直笑,这真真是汪直特有的语录,十年过去都不带变的,换个人,还有谁会对着皇帝说孔夫子的坏话?
汪直这几年深入学习四书五经,真的是越学越佩服孟子,越学越讨厌孔子。他觉得孟子是个真正的圣人,而孔子只是个很会装逼的家伙,孔子的著作总是在说:“你们瞧,逼是应该这样装的,你们都要学着我这样装逼才对。”
比如“吾日三省吾身”那一段,意思是说“我每天都要作多次自我检讨:为人出谋献计做到忠心不二了吗?与朋友交往做到诚信了吗?老师所传授的东西经常温习了吗?”
谁说为人出谋献计一定要忠心不二?要是被迫的呢?谁说与朋友交往一定要诚信,要是朋友本来就不诚信呢?谁说老师传授的东西都要经常温习,老师教的又不一定都是有用的玩意,您爱三省就自己省去呗,干嘛还要别人都学您呐?
如今毕业在即,他把孟子奉若神明,却把孔子看成了个骗子,认为孔子之所以出名,就是被他牛逼的学生捧起来的。对着皇帝和师父只说他“啰嗦”,还是很有保留了。
那两位大佬都不去评判他的怪异言论,皇帝对怀恩道:“依朕看来,汪直的书确实读够了,不再去内书堂也无妨了。”
怀恩颔首道:“全凭皇上做主。”
于是汪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在内书堂就读三年零半个多月,终于可以毕业了。
内书堂教书都是循环教的,本没有学到什么时候算学完的规定,一般正经会读书的宦官都是学个三年左右,读不下去的棒槌也有几个月就退出来的。很多没有基础就被送进去的小宦官都会早早退学,汪直就读的这三年里,好几十个小宦官都是靠着他帮忙补课才勉强跟了下来,如今也成了文化宦官。
有没有文化对前程影响巨大,像陈塘和刘征他们被汪直带出来的宦官将来都有望进入司礼监与御马监之类大衙门任职,若非如此,就还只能去皇城里做苦役,这些人如何不对他感恩戴德?内书堂三年,汪直最大的收获是一大群宫廷马仔。
他这次毕业是自己向师父提出来的,其实他毕不毕业都没多点影响,反正也总旷课。迈出这一步,纯粹是因为蓉湘的影响——他想让自己尽快把Jing力都投入到别的事当中去,少去想她。
一个多月之前,曾经出过一件看似不大的事。
韦兴这两年一直没断了向汪直靠拢,他今年新认了一个本家兄弟,名叫韦寒,在织染局任职。这其实是件挺好笑的事,宦官里有一多半姓的都不是自家本姓,韦兴原先就不姓韦,韦寒也不姓韦,俩人姓都不是真的,哪儿来的“本家”呢?汪直听说后就笑他说:“碰巧取了一样的姓也算是种缘分。”
那天韦兴有意让兄弟也跟汪直联络一下感情,便请汪直出宫去,与韦寒以及另外几个作陪的武官官校一起热热闹闹地喝了一顿酒。
这样的应酬汪直这两年越来越多,本也没什么稀奇。只是酒桌上听他们谈起的一件事,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据韦寒说,他不久前结识了一位“神仙”,名叫李子龙,有呼风唤雨、占卜吉凶的神通,被他祈福一番,便能官运亨通,万事如意。
古人迷信,汪直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一开始只当是个笑话听着,听到后来才大吃一惊——那位李神仙眼下竟然就住在皇城里,地点在万岁山的东边,就跟李唐原先住的安乐堂是左右对称的位置,距离宫城城墙也是差不多的远近。
一个外来神棍之所以能跟皇帝做邻居,是因为他收了不少宦官做信徒,那些宦官还时不常就领他去万岁山游玩。万岁山就是景山,是皇帝的御苑,即后花园,山头虽然不高,但也比寻常楼宇高得多,登临山顶,可以将整个宫城尽收眼底。
宦官们领李子龙去登万岁山,正是去观赏宫城去了。
当日在座的有四个人就是羽林卫的禁军,汪直听完韦寒的话登时便责问他们:你们怎敢任由这样一个人进入皇城?不怕掉脑袋吗?
这几个人都跟他多少相识,知道小汪公公素来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