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峣从来没这么叫过蒋秋桐。他们之间的称呼随心所欲,乱糟糟的,心情好的时候,纪峣叫他“蒋哥”“蒋老师”,在床上为了激怒还叫过他“蒋叔叔”“蒋大爷”,不高兴时连名带姓,蒋秋桐王八蛋老男人什么都叫过。
就是没有温声细语地叫过他,“秋桐”。
蒋秋桐心里产生一丝不妙的预感:“你什么意……”
他已经换好了鞋,此刻刚刚直起身,一抬头,正巧看到已经下到一楼,站在扶梯旁,正握着手机注视他的纪峣。
“……思。”
饶是蒋秋桐再聪明敏锐,这时候也有一点懵了。
“——秋桐来了啊!”
于母热情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听到于母招呼声的于思远,从地下酒窖里吭哧吭哧爬上来,正好探出一个脑袋。
看到蒋秋桐,又看到纪峣,他扬起一个笑脸,遥遥指着他最珍视的爱人,对他最亲近的表哥,轻快道:“哥,他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那个人,叫做‘季峣’,你可以叫他峣峣。”
他又扭头看纪峣:“他就是我哥蒋秋桐,你叫他蒋哥就好。”
与此同时,蒋秋桐没来得及挂的手机里,传来小骗子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的小骗子。
“求你……忍一顿饭的功夫,我知道这很难……你就当是为了你小姨,还有思远。”
蒋秋桐挂了电话,看着他心尖尖上的人一步步走过来,扬起生疏而有礼的笑脸,对他伸出手:“蒋哥,你好,我叫纪峣。”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嚣张又不羁的纪峣,也能将自己一身倒刺收回来,也有笑得这么谦逊的一天。
蒋秋桐死死攥住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仍旧端着那副冷冷淡淡的假仙儿脸。
——可真痛啊。
他想。
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第58章 Chap.61
蒋秋桐是小辈中除了蒋春水外,年龄最大的一个。
他生于耽美之家,父母都是留学后归来报效祖国的知识分子——高Cao守,高德行,高素质,高要求。他们对待自己是这样,对待儿女,也是这样。
他和蒋春水被从小教育,要有大哥大姐的样子,要协助大人,要照顾弟妹。
大哥是什么?
所谓大哥,就是你要扛起比别人都重、都累的担子,你得是榜样,是标杆,你不能倒,不能缩,只能一直往前走,因为弟弟妹妹都在看着你。
他对此从无异议——尽管看起来不像,但蒋秋桐的的确确,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他似乎天生就没有负面情绪,也天生不会拒绝人,在别家小孩还在撒泼打滚要糖吃时,他已经冷冷淡淡地开始当弟弟妹妹的保姆了。
于思远有时候会想,自己后来养成那么一个遇事就往肩膀上死抗的性子,大概就是随了自家大哥。
说起于思远,蒋秋桐对这个小表弟的感情,不可谓不亲厚。如果不论堂表,他的弟弟妹妹加起来有八九个,然而于思远却不一样,因为对方是他一点点看顾长大的。
蒋秋桐看着这个小崽子怎么从一个拖着两行鼻涕,屁都不懂,每天掀砖揭瓦的熊孩子,变成一个如小白杨般朝气蓬勃,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逐渐成长,变成一个敢爱敢恨,高大俊朗的可靠男人。
他一路扶持着他,照顾着他,拉扯着他。他小学时就带着更小的他去上幼儿园;高中时去参加他的初中开学典礼;大学时开着车,把他从纽约接回了旧金山;写研究生论文那会儿,千里迢迢从美国赶回来,只为给这个出柜的愣头青撑场子;等到了读博,还得每天清早爬起来,盯着离家出走以后掉了半条命的娇气鬼,一路陪跑一万米……
这个娇生惯养成天作妖、从小到大都没省心的表弟,是蒋秋桐背负了的二十多年的责任。
沉重、繁琐、憋屈、费神,却又习以为常,甘之如饴。
他看着对方长大,懂事,摔跟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寻寻觅觅,找到了挚爱,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蒋秋桐想,他应该高兴。
全家人都知道,他天生有问题——他情绪阈值很高、波动很小,既不怎么容易开心,也不怎么容易难过。所以大家都很放心他,因为别人有的欲望他没有,别人会轻易产生的情感他不会产生。
永远理智,永远端正,永远有条不紊,永远是长辈们最放心的梁柱,小辈们最信服的大哥。
所以,这时候,他应该能很轻易地笑一笑,握住那只伸向他的手,然后揶揄地在于思远的肩膀上捶一拳。
可是——明明他不是面瘫,却忽然觉得,笑……好难啊。
他垂眸望着纪峣伸出来的手,一滴眼泪吝啬地夺眶而出,砸到了地面。万幸,这一幕,除了他和纪峣,没人看见。
等他抬起头时,一张脸干干的,仍旧什么都没有。
纪峣心里揪了一下,忽然也跟着,觉得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