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煜按着头侧,只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他还活着?可他不应该死了么?此处是奈何桥、还是阎王殿?
“洛言之……”
史煜声音含糊,小得几乎听不清。也是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声音稚嫩,低头再看两手,rou乎乎白胖胖,哪里是挨过饿的。
“殿下?”
史煜闻声抬头,定神仔细去瞧,才觉得这人似乎是和记忆里有些差别。眉目间稍显稚嫩了些,也不那么死气沉沉的,比起给他喂药的那个,更像是再久远些才入宫的时候。
洛言之眉头微皱,眼中确确实实地带着稍许关切之意,转瞬即逝。他道:“殿下,臣方才所讲的,您可都记下了?”
史煜脑子混混沌沌,连对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无法作答。好在洛言之对这位朽木不可雕的太子并未曾抱什么期望,伸手在卷上圈了一段,慢声细语地解释起来。讲了半天再一瞧,见这人心不在焉的,便敲了敲桌子,道:“殿下,臣可有哪里讲得不好?”
“都、都好。”
“那殿下可听明白了?”
史煜支吾着低下脑袋,言辞含糊。
“罢了。”洛言之叹气,提笔在卷上圈了几处,“我方才讲的那几段,请殿下空了温习背下,余下的臣改日再讲。”
洛言之话音未落,已有侍从进门行礼,请太子殿下去练武场。
史煜走出屋外,只觉烈日炎炎,灼得人头晕眼疼。
现下何年何月?是走马灯?亦或是黄粱一梦?
他狠狠掐了一把胳膊,疼得险些叫出来。再看看两手,摸摸肚子揉揉两颊,既不曾有未愈的旧伤,也摸不到凸出的骨头。手感rou实敦厚,嫩得能掐出水。
思索间,已经到了练武场。史煜定了定神,向四下望了望。
他六岁封太子,自小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位子,日复一日过得稀里糊涂,实在记不得这么久远前的事儿。反倒是那之后记得刻骨。分明是三伏天,一想到那段时日仍觉得脊背发寒,手不住地发抖,脑中只剩下两个名字。
洛言之,史煊。
一个是曾教习辅佐过他,备受他信任的少师;一个是他同父异母、亲如手足的弟弟。这两个人不知何时串通一气狼狈为jian,演了场平反叛贼的好戏,废了他的太子,最后又要了他的命。
李家对朝廷忠心耿耿,镇守边疆数十年也不曾回京几次,怎么可能突然勾结蛮族起兵造反?意图谋朝篡位的是本就要继位的太子,还是那个真正乱了礼数章法的七皇子史煊?他不服、不甘、不愿,可没人信他。
又想,莫非是老天有眼,知道他是含冤而死,特地让他还魂再走一遭,报仇雪恨?
“殿下,该下了。”
他被这声音唤回神,脚下也再不似腾云,渐落在实处。周遭随从早已退下,只见练武场中站着一身着武装的年轻男子,向他看了过来。
朝中任有三公三孤,除却三公——既太师、太傅、太保,主要教习太子学识道理、骑马射箭,以及保护他的安全——各有一人。三孤、即少师、少傅、少保,人数或多或少,没有定论,依照官职辅佐三公,大多时候负责教习除太子外的皇子,职责相同。
奈何史煜自小便朽木不可雕,如今能记起来的,也不过其中寥寥数人。
其一是太师周复,少时在大理寺任少卿,解决了不少陈年悬案,是出了名的铁面。听说他是原本年纪大了想退隐回江南,却被皇上许了太师一职,留得勉强。其处事作风受法家影响甚深,也极受皇上信任。史煜对他的印象只有每次说错话都要打手板,还不能让伴读代受。
其二少师洛言之。其父乃是少府,掌宫中服饰衣物、宝货珍贵之物。其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惜红颜薄命。洛言之本人自小天资聪慧,据说五岁便能识字,七岁便出口成章,十六岁便行冠礼,表字慎之,可惜其人未能与其表字一般谨言慎行,锋芒不知收敛又得罪了人,殿试只落了个探花。也是看在他学识出众,皇上实在不忍珠玉蒙尘,才被任了个少师的名头,空了便来辅佐他温书识字。
最后是皇后、也就是他生母的弟弟,任太傅的李朝宗。
史煜快步走上前,李朝宗拱手过礼,抬首时两人目光一错,极有默契地笑了。史煜仰头看他,羞怯地叫了一声:“二叔。”
前世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叔叔是在刑场的架子上。当朝极少有酷刑,人彘一刑自前朝算起,也已数十年未曾动用过。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
此时看着这胳膊腿一应俱全,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史煜险些要掉下眼泪。奈何习武的人大多心思不敏感,李家上下更是如此,李朝宗虽觉自己这小侄儿比往常更亲近自己些,倒也没察觉什么别的。一本正经道:“既然是在宫中,便要合乎规矩,太子殿下怎么能这么叫。”
“不这么叫,你便不是我二叔了不成?”史煜任性道。
李朝宗蹙眉:“规矩便是规矩,即便是微臣也不能例外。”
史煜满肚子叙旧的话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