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把长戟生生拦下,元景将自己护在身后,急声道:“哥哥,不要再杀人了!他是皇帝,他是我们的亲人啊!”
“他当皇帝,他配吗。”元离嗤笑一声。
“陛下,快走!”元景长戟一挥,再次将元离拦下,一时间僵持不下。
小阿衡扶着断臂,踉踉跄跄地回到长街。
月色泠泠,空荡的巷口却没有师尊的身影。
谢云栖呢。
心一慌,他顺着长街一家一家地敲门。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这么……这么高,白衣,玉冠,眼下有两颗痣……”
“请问您家有收留一个男人吗……”
“他姓谢……”
他的手脚愈发冰冷,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师尊。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十二岁的小少年倚靠着凝冰的青墙,眼眶发红。
长街半里,直至天亮。直到找到宋医官的宅邸,透过朱红窗阁,看到那熟悉清冷的身影。
揪着一整晚的心,才终于再次放下。
才感到右边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和失血过多的冰冷。
‘太好了,您没事,太好了……’
……
画面一转,到了潼关战后。
千山覆雪,万里冰封。
国师以身祭阵,十五岁的少年趴在那焦黑一片的泥土上,颤抖的手不停地挖掘,刨地,直到满手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回来,你回来……我错了,你回来……”
“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山林里飘荡着焦黑的腥气,他渡一把仙气,隐隐感到地底一丝气息透出,便更是死命往下挖。
滴答。
千疮百孔的手指滴下一滴鲜血。
落在他挖到的白缨铃上。
十五岁的少年,捧着那被血染污的铃铛,忽然失声恸哭,那声音哽在喉头,带着血气压抑顿挫。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眼底渐生薄红,仙元也染上魔气。
“我求您了……求您了……”
“不要……丢下阿衡……”
猛地将长刀抽出,一下贯入心口,惊了跟来的随从。
可他彻底堕魔了。即便长剑穿心,他也死不了。
因为谢云栖将仙元渡给了他,所以师尊死了,可自己却活着。
‘三年前,我不该祈求神明,赠我一命。这条命,是拿谢云栖换的。’
云栖听到了少年此刻的心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残忍,从不悲悯任何人。’
长刀抽出,凡尘利器捅出的伤口瞬间愈合。就连刀上也未沾任何血迹。
他举着刀,望着这无尽的雪原荒野,感到这世上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山河万里,盛世繁华。
可谢云栖,再没有了。
世人都道谢云栖是祸国妖师,诛丞相,杀太后,把持朝堂忝居高位,扶持小皇帝为傀儡,成为大燕真正的掌权人十数年。
可没人知道,那个臭名昭著的国师,是小皇帝心头血,骨中髓。
心性本善的小皇帝怒杀潼关二十万降兵,践踏天道,引万千冤孽为心上人殉葬。
……
云栖在梦境里,见证了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潼关冰霜雪色,都被滚烫的热血染红,浮尸数十里,藏雪山冰川之下。
二十万冤魂,就此不散,成了元衡此生都难消的孽债。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年自己的死去,给元衡带来的是灭顶的打击。
他一直苦苦执着于天道因果,一心想为元衡扑就一条顺应天道的康庄大道,还以为一死能为他全了孽债,却没想到,反而将这孩子推入深渊。
他曾千万分地不理解,这孩子怎么就堕仙入魔了。
简直辜负他一番苦心。
可如今入了梦,他终于知道,是他先负了这个孩子。
云栖懂道法自然,知顺应天道。
可他不懂人心。
他记得,第一次遇到元衡的时候,那个孩子是不怕死的。
可是遇到谢云栖后,小元衡开始祈求神明,让病弱的自己活下来。
那是因为,他在这冰冷的世界看到了火光,看到了生的希望。
可自己却只想他当个好皇帝,造福苍生。
那孩子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元衡至始至终,不过是自己手里一颗安稳天下的棋子而已。
是这孩子一直甘之如饴地在满足他师尊的心愿。
这十三年,阿衡是怎么活过来的。自己死去那一年,他才十五岁,还是个纤弱少年。他夜里一个人会冷吗,他想起自己杀过的人,会难眠吗。
云栖的胸口处闷闷地疼着。
好像许多年,都没有这样剧烈地跳动,这样尖锐地疼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