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对周琰说:“你觉得要离沽名钓誉也好,侠肝义胆也罢。现今天下豪杰并起,大丈夫存于世间,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非只是想在千百年后的史册上,留下英雄二字。至于其中种种波澜曲折,怅惘悲苦,后人所见也不过笑谈耳。”
薛竺收拾好东西,催促周琰离开:“不去外面捉几只知了?”
周琰走入了屋外的夜色中,他抬头所见歪脖子树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深绿色,上方有一轮弯弯的明月,远处是一些低矮的灰色石墙。
而整个世界被蝉鸣声卷入其中,这些小虫在声嘶力竭中试图将整个夜晚四分五裂,在周琰心中引发了巨大的回音。周琰听到持续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那是和白天相似的爆裂声,像是在他心中炸开了一个无尽的黑洞,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一切落入永恒的空寂。
周琰觉得全身的骨头要被活生生碾碎,他并不清楚这是心碎的某种表征,他彼时天真的以为只要熬过去,等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回复如初。
周琰雷打不动地每天去城南看虹虹,虹虹并没有死,但他比死亡更痛苦,在一个畸形的土坑里承受着烈日的暴晒。
周围一片区域因为虹虹的存在寸草不生,但大约过了十天半个月,那个土坑周围长出了一片青葱的嫩草,边上还连着一片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朵。
虹虹的血似乎能浇灌植物,周琰对它更加感兴趣了。他搬来一个小水缸,将血ye收集起来,虹虹早已无力反抗周琰的折磨,他蓄力只是为了辱骂要离。
“你不知道。”周琰在一个感伤的金色黄昏,将一勺泥水浇在虹虹头顶,故意告诉他:“我是从牢里逃出来的。”
五天前,一个下着小雨的夏日,乾国街头出现了迄今为止都众人胆寒的一幕,乾王何瑜公然将要离的妻子和儿子押入囚车,在市集最显眼的位置,用烈火焚烧致死。
女人和孩童临死前的惨叫让所有人为之恐惧。君王的残暴深入人心,全城的百姓们处在极度的惊吓之中。而要离在听闻妻儿丧命之后,再也无法忍受君王的残忍,他当夜奋勇从囚牢中杀出,一路上高呼着,咒骂着何瑜,逃亡出城。
要离逃亡时是半夜,那时天空下着细雨,一个男人在细雨中呼喊,很多孩子因此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
他的嘶吼传遍了整个城中,让彻夜吵闹的蝉都安静了下来。周琰听到那个声音肝胆俱裂,他相信那一刻所有的愤恨和悲伤都是真实的,跟他所处的这个夜晚一样真实。
要离失去了一切,要离成为了一个英雄。
第42章
要离逃亡,何瑜并没有去追,这位壮士流落他乡,因此引发了所有其他诸侯怜悯。
他们纷纷对他施以援手,以此间接地表达对何瑜的谴责,天下义士以援助英雄为傲,即便是周琰足不出户,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他只要多留意,就能知道要离去了哪个地方。
要是找二哥也这么容易就好了。
要离最终去了了卫国。周琰想起一件事,昔日王廖的儿子庆忌在何瑜上位之后,也逃往了卫国。他很容易就想通了整个事件,何瑜要杀王廖之子庆忌,而要离埋伏到庆忌身边,得到他的信任并不容易。
因此这个渴望名誉的勇士,和这位野心勃勃的君王共同设下了一个圈套,要离故意诋毁大王,何瑜则杀死了他的妻子儿子,甚至斩断了他的一条手臂,让他在身陷绝境时投靠庆忌,取得他的信任。
只要够残忍,似乎就可以无往不胜。
周琰曾在远处望见过一次要离的身影,他脸上没有表情,身躯屹如同一尊石像屹立着,虽然低矮,但不可动摇。
他一勺水一勺水地浇下去,回想起薛竺大人跟他说的话,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悲壮地死。
要离死后所有罪孽就像虹虹身下的血渍渗入大地深处,或许他的命也会换来勃勃的生机。待到后人传阅时,那些隐秘的,血腥的传闻已经变成了风月笑谈,史册上的墨迹不会沾血。
“你……你不忠不义。”虹虹气若游丝。
周琰失声而笑,“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周琰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站了起来,凝望着涛涛而去的大河。
虹虹仍在挣扎:“你若是……为国效……力,那我便敬你是条好汉!”
“过河之后是什么地方?”
“楚……大楚。”
“卫国又在哪边?”
“卫国远得很,在乾国的北边。壮士,我求你一事。”
“我不会杀你。”
“非,非也。壮士可知,吾血能救死扶伤,救人于危难之际。”虹虹勉强仰起头说,“我命不久矣,生死存亡仅在一线之间。我死后,若是壮士遇到真豪杰落难,使其饮吾之血rou,可救其性命,此人便能如我一般在水中日行千里,陆上来去自由。”
周琰答应了他。
要离在伍叙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逃离了大牢。他一刻不停地朝卫国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