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空发白,没有云,大概率是个晴天。起床号响起时你迅速收拾好自己,出门。大家在房子前的空地上集合,用庆幸的目光彼此对话。对那些目光的语言你心知肚明,你们都在,一个没少。
过去你们无一不是社会名流,有钢琴家、小提琴手、画家、知名医生、化学家之类的各种各样的身份。现在你们从事不同的工作,医生走向诊室,化学家前往橡胶厂或者实验室,更多人则负责军官们居所的卫生打扫那样的一些轻体力劳动——他们和你一样提供欣赏价值。
毫无意外地,你又一次见到了德莱恩。动用一些小手段让你负责他住处的清洁工作对少校来说不算难事。年轻的军官坐在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读报纸,不十足专心,看两眼就喝一口咖啡或者咬一口面包,再看看窗外。他穿着军服长裤,外套搭在椅背上。昨天他多半睡得不好,眼下有一点青,金发还没有梳理得整齐,稍微散开一两缕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有点儿憔悴。
或者说脆弱,只是你划掉了这个词。
“阿克曼小姐,早安。” 见到你进来,他抬起头,用那双蓝眼睛看着你。清晨的日光中你注意到那双蓝眼睛格外清澈,剔透得像蓝宝石,让你联想到你从住处窄小的窗帘缝隙中凝视蓝天。
“从今天起您会住在这里,负责我的贴身事务。” 德莱恩说,用那种命令式的冷淡口气,但附加了一句多余的解释,多少减弱了他的气势,“……但不会有太多事。”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使用敬语呢。” 你说,“如果我已经是您的贴身女仆?”
少校看起来愣了一下。你的语气大概使他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他有些不自然地把目光挪到报纸上,“如你所愿,克莱尔。但这不是个侮辱……宴会时你还是可以演奏,我没想过剥夺你钢琴家的身份。你知道……毕竟这样会方便些。”
你当然知道这不是个侮辱。那么说只是个试探,但德莱恩的反应让你惊讶。你没多说什么,而是开始听他亲自告诉你你每天该干什么。确实没什么事要做,清理浴室、擦地板、做饭之类的都有他人代劳。你要做的只是叠叠衣服,给他冲咖啡之类的。
“你的母亲和妹妹在7营区,那里负责整理饰品那类活儿。” 他最后说。
“谢谢您,德莱恩少校。” 也许只有这一声感谢完全出自你的真心,少校信守了诺言。至少目前为止,一切走势良好。至于事情会不会在之后骤然滑入深渊,就像你过去遇到的那样——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你们没再说什么话。桌边的电话响了,德莱恩接起话筒,你听见“新的一批”、“分类”之类的字眼。少校眉头紧锁,过了片刻他把电话撂在那里,疲惫不堪地揉了揉太阳xue,然后站起身套上军装外套。比起一个将要去进行些战争暴行的军官,他看起来更像个要去工作的证券Cao作员,一样需要应付讨人厌的上司以及日复一日的工作。不同的是他料理的不是数字,而是人命。
你们的,政治犯的,同性恋者的。
他们将送进来的人分类,打标签,就像不同品类的垃圾也需要分开处理,以便物尽其用。有的人走向独立宿舍,有人走向劳动区,而剩下的走进毒气室或者人体实验。不过归根结底,焚尸炉是一切的最终归宿,你们在同一条传送履带上,只不过在时间上稍微分分先后。
鸡皮疙瘩正从你胳膊上不受控地冒出来,为你产生的糟糕联想。但这不妨碍你露出笑容。许多年前你第一次上台时也是这样,聚光灯下你一层又一层地起鸡皮疙瘩,想发抖,被无数视线看得头晕目眩。但从始至终,你满面微笑。
之后的一段日子你们始终和平共处。给德莱恩处理他的生活琐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类似经验,但归根结底这又不是什么困难事。年轻的军官这几天相当忙碌,也因此不怎么直接和你讲话。但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德莱恩也会找不到剃须刀,或者在用完钢笔后随手把它扔在什么地方。
这些时候少校总会喊你,试图弄明白它们都到哪儿去了。你找到那些东西,递给他,然后德莱恩向你说“谢谢”。
相对应的,你的固定台词是“这是我应做的”。
但这些天你得到的远远不止他的“谢谢”。事实上除了书房仍然是禁地,你对这栋别墅已经了如指掌。你一点点积攒德莱恩生活的点滴,特别留意到德莱恩在这里有一架三角大钢琴、一把小提琴和木吉他。德莱恩会这些吗?也许吧。不过木吉他在那些Jing良古典乐器的夹击中有点格格不入,像乡村歌手闯入维也纳大厅。
但也只有那柄木吉他上有“文森特”的花体刻字,像是得到了特别钟爱。你观察那个刻字,手法没那么熟,没准儿是他自己的手笔。
不知为什么,你把那个它轻声读了出来。“文森特”,相比于冰冷的“德莱恩少校”,文森特听起来才更接近活生生的人。Vi,最后的“t”轻飘飘,从嘴唇间一念就溜走了。不过意味就不那么美好,“征服者”。也许这倒和少校不谋而合。
大概半个月后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