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早上九点钟醒来。
没人打扰,没有德莱恩在清晨轻手轻脚地起床,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你睁开眼睛时德莱恩还睡着,他的脑袋紧靠着你的肩膀,呼吸平缓。今天是个雨天,能听见雨水落下的沙沙声,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的头发上,年轻的军官正在雨声中安静地沉睡,柔软的睫毛搭在眼下。
他睡得很香。
在那些不是休假的时候德莱恩往往会醒得相当早,他不用闹铃,但闹钟像是安装在他身体里,到了点儿就铃铃大响,非得他爬起床才能安静。在你们真正睡在一起之后你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就这么不受打扰、安安稳稳地睡到这个时间。
看着德莱恩睡觉让你心中涌起一种微妙的感情,说不清是有点怜爱还是别的什么,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你心里,不知所起也不知所踪。你只知道那种感觉让你想尝试着碰碰他的脸颊或者嘴唇,看看那样他是不是会被弄醒。
但最终,你只是碰了碰他的睫毛。
动作很小,年轻的军官为那个轻柔的触碰微微动了动,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像是棵准备长久扎根在那的植物。直到闹钟指向九点快一刻钟,他才终于慢吞吞地挪了挪身体,舒张手臂抱住你,然后向你靠了靠。
“克莱尔。” 德莱恩还闭着眼睛,但显然已经醒了,只不过是放任自己沉溺于睡眠舒适甜美的余韵,“……早安。看样子今天下雨了。”
“早安,文森特。” 你说,然后你们慢吞吞地爬起来,刷牙洗脸。你把德莱恩的剃须刀递给他,看他把脸上弄得全是泡沫。少校每天都要这么来一次,尽管一天时间根本不够长出什么胡茬。
你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自然而然得像是你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做过。chaoshi的水气从每一个缝隙渗透进来,让房间显得Yin冷,所以吃完早饭之后你们选择躺回被子里,或者那也许只是个借口,只是你们心照不宣。
没看书,也没做什么别的事,你们就是躺在那里说话而已。那是漫无目的地聊天。你聊到你的小时候,聊到米娅,聊到你家后面的长满玫瑰的花园,还有你妈妈做的沙拉三明治球。
“我也最喜欢玫瑰。” 德莱恩说,然后少校笑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好看或者什么,只是因为我妈妈做的玫瑰馅饼很好吃,不过她去世得很早。”
那是相当遥远的记忆,以至于德莱恩说起来时已经将它作为一个事实,能够平静地说起。
你们又继续说下去,没有明确目的性,回忆、闲谈、读后感,交错无序地呈现,但就是让你想起过去。就像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那些遥远的记忆在黑夜中亮起灯,你的舌尖尝到鹰嘴豆的味道,你闭上眼睛,看见那些过往在你眼前鲜明得好比昨天。那时候你们住在法国。你是在法国长大的,十五岁那年才来到波兰。
“等我一下。”
你从你的置物匣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张照片。那是你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大多数人甚至什么都留不下。
“这是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在波兰的第一场演出留念。” 你将它递给德莱恩,笑起来,“可能表情有些奇怪,那是因为我看见米娅正在台下朝我做鬼脸。”
“没有,” 德莱恩端详着那张照片,年轻军官的神色那么柔软,他看着那张照片,“很……”
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张照片,最后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它很好,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从被子里出去,在床头柜里找了片刻,然后拿着一张小照片,那种能放在一个大号项链坠里的型号。
“我手边只有这个,这是我在空军服役时的照片,那时我才刚当上少校。” 德莱恩说,将照片翻转过来。那上面有姓名和日期,拍摄于1942年。照片上的人看着和现在几乎没差别。拍摄时显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年轻的德莱恩正站在停机坪前微笑,手里抱着他的军帽。他背后是一架战斗机,上面漆着黑色十字标。
“这是Bf—109式,我最爱的机型,那上面的黑十字是特别涂装,只有最好的那些飞行员才能有自己的涂装。”
虽然没明确说出来,但他显然为那些感到骄傲,少校的眉头抬起,将它递给你。这时候你才意识到德莱恩完全会错了意,他将你将照片递给他让他看看的行为视作你要交换照片,所以他才找出他的。
这是个误会,但现在再指出这一点显得有些太傻了,也太让人说不出口。于是你放任误会就那么存在着,你们交换照片,端详着那里面年轻的彼此。
那是个误会,没错,可你也不得不承认当你们握着对方的照片时温暖就充盈被子,像是那些明亮的灯光和阳光跟到了你们周围,也许被充满的也不止被子。
“幸好妈妈生了米娅。” 你说,“刚到波兰那会儿我的波兰语和德语都还不怎么样,我们简直相依为命——我真爱她。”
雨声将外部世界隔离在外,雨水打在窗户上,化成一股一股凝聚的水流,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