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参再见到她,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程家在临市的山中有一处避暑别墅。时维苦夏,他从闷热的室外进来,也不免微微出汗,他拿出怀中叠帕,一边擦汗一边上楼。于是正碰上她从房间里出来。空气中有金色的浮尘,她一身吊带长裙,修长的胳膊抬起来,用木簪子绞起来头发。
看见他,她一时停住动作,咬着唇错开目光。头发束得不紧,松松地坠着,在她耳侧落下烟云似的两缕。
程参隐约听说她和程商已经交往了,他盯着她清凉的装扮,脖颈细长,青色的血管像覆雪下幽秘的溪流。他不自觉眉心蹙起,在外人看来,是个不悦的表情。
她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发侧,要借胳膊挡一挡他金丝镜片后锐利的眼神,可是胳膊也是赤裸的,被他注视的皮肤泛起细小的麻意。她想了想,怯怯地眨了一下眼睛,对他微微点头:程先生。
她的目光像一只鸟雀,短暂的停驻后就倏然拍着翅飞走了,只在看的人心中,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程参嗯了一声,视作打了招呼。
门忽然开了,程商咦了一声:哥,来休假啊?
程参点点头。
行,那我们出去玩了,拜!
程商随性地抬手环住她,肩上有经过半个夏天而成的晒痕,小麦色的肌肤无所顾忌地和她贴在一起,笑嘻嘻地拖着人下楼。
程参听见他们仿佛两个学生在课上偷偷挤在一起说话般压低的声音。
怎么怪怪的,喂,我哥恐吓你了?
没有啦,他还跟我打招呼了。
你什么表情,你不会还喜欢他吧!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不许看不许看!
她没有回答。
程参心中忽然一动。
余光中,她已经被高挑的男生孩子气地用力抱起,几乎是坐在他的臂弯里。程商意气风发,大步流星。她笑着去揪他的头发,反被他恶作剧似的颠了颠,落下清脆的咯咯的笑声。
青春欢畅的少男少女逐渐远去的身影被他合在门外。程参坐在椅子上,银色钢笔上雕刻着红白蔷薇的花纹,八角底的边缘点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点上一根香烟,百叶窗因此有理由被打开,山峦承着骄阳,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庭前的泳池与更远的车道,全没有人。也不知程商将她带到哪里去了。
程参想到他们也许像林中的两只小动物一样,四处钻来钻去,亲昵地在某个灼热日光之外的角落交换气息,有个念头便克制不住地在他脑中盘旋。
那个时候,她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程参盯着她的脸太久了,久到她不自在地放下咖啡杯,问:程先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程参回过神来,淡淡道:没有。理直气壮得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想,还是要怪程商,非要她陪他来这儿玩,又因为一个电话匆匆被叫走,偌大的别墅,忽然只剩下她和程参,于是变成她就和程参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坐在一起吃早餐。
她还是回房间宅着好了,于是礼貌地道别:程先生慢用。
程参忽然开口:不合胃口?
她连忙摇头:没有。很好吃。
那便是我影响了许小姐的食欲了。
这话有点Yin阳的嫌疑,她警惕地顿住。
别误会,程参坐得靠她近些,刻意放低了声音。他这样的人,冷起来高不可攀,想与人为善时也有一种亲和不失矜傲的魅力,我是真心实意想向你道歉,之前,是我无礼。
他不露声色地将一只手扶在她椅背上,她在他笼罩的Yin影下,褪去拘谨,露出一个脾气软和的笑:没事的,我没放在心上。
天真。还是故作天真。他这样评估着,心灵在两种之间摇摆,用研究一个谜题般的专注剖析的眼神缓慢地在她脸上逡巡。
他温和的样子给了她胆气似的。
程先生,虽然我们相亲过,可是那时候你不喜欢我,对不对?我可以理解你会有误会,但是你动用你金贵的程老板的脑袋想想,没道理我不能和程商自由恋爱吧。她气呼呼地,叽叽喳喳地指责他,因为声音好听,他难得没有不悦,很给面子地点点,附和说:你说得对。
而且,你说的话真的好伤人。她睨他一眼,眼中闪烁着说不明的情愫。
东风拂过摇曳的怀疑的弱草,他轻慢地微笑,指尖摩挲了下,觉得她应当将头发放下来,这样他环住她时才好玩弄发丝。
让你难过了吗,很抱歉。他循循善诱,为什么难过?
她羞赧而心虚地抿起唇。女孩子被那样说,难过是很正常的,她紧张什么。可是她惊觉他们的距离已经大大逾越礼貌的界线,盛夏的暑气,仿佛穿堂而来,只为让她光洁的鼻尖上凝出细密的汗珠。
太可怜了。
程参带着解出答案后满意的神情,松弛悠闲地退开。
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本应点到为止,忽然不想轻易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