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岩流城的港口上永远停着无数商船。有卖瓷器的,有卖丝绸的,有卖茶叶的,有卖毛毯的,甚至有专门贩卖古籍珍本的。这些商船将大件货物批量卖给批发商之后,也有一些零碎小件急于脱手,空下船舱,才好在因吉罗再买货物运到下一站。因此除了批发商,也有很多市民阶层喜欢去港口凑凑热闹,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以捡。
在这些商船当中,当然也有贩奴船。对于港口的奴隶贩子来说,看船上挂着的旗帜,他们就能知道这船上有什么样的奴隶。说来也简单,每一艘船的航线固定,沿途收买的奴隶,种族也大致固定。一些较为罕见的奴隶品种,就只有那么几艘远洋大船才能运过来。
这些大船其中之一,叫做珍宝公主号,能远航至比波西亚更远的地方。它的船长是个达达尔人,名字很奇怪,叫做浓里,四十出头,因为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皮肤粗糙,一口烂牙,左手手背上纹了三个图案,代表他加入的东方、波西亚和因吉罗的三家海运大商会。这图案意味着,如果他被活着俘虏的话,可以拿他去这三家商会领赎金,在海盗手里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这人在海上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但是此时被拎到御前面谒帝王,还是忍不住两股战战,冷汗顺着背脊留下来。晚上他正在一家ji院搂着娘们儿睡得正香,被岩流城的城防兵从被窝里掏出来,不由分说,先打了一顿嘴巴,又问他今年卖掉的一个奴隶。
浓里原本只是叫苦,珍宝公主号是艘大船,他一船能运二百多个奴隶,哪能个个记得清楚!谁知卫兵描述了一下,高大、金发、眼睛蓝中带点儿绿,皮肤白得像牛nai,他立刻就记起来了,因为那艘船上运的全都是从伏契尼运过去的黑奴,只有他一个白人。
不但记得,他甚至还有这奴隶的进货单——因为这批奴隶的卖价还赊着一半货款没有给,出货单被港口的拍卖行签上了付款日和欠款金额,他把进货单夹在后面,免得到了算账的时候不记得成本。
现在这张进货单被拿在传说中的迦檀手中,少年神王几乎有些不相信似的,反复看了三遍。
这上面写着:男性奴隶一名,高六尺四寸,金发蓝眼,于克里斯契沦陷时俘虏,白昼骑士团骑兵下士,于克里斯契附近的提尔港售出,出售人是乌尔丁大帝帐下一名亲随,签名太潦草了看不出名字,售价为一双牛皮手套。
迦檀在“一双牛皮手套”那里来回看了好几遍,目光才从那上面移开。
那张单子被扔到地上,嵌着宝石的凉鞋在上面踩踏而过。少年神王艳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浓里非常清楚地能感觉到他的怒意像是什么有质量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填满这个房间。
神王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看着宝石凉鞋停在自己额头前方。
神王轻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真的应该感谢我发的三绝誓到今年年末才到期。滚吧。”
浓里不敢去要那张进货单,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谒见厅。
六年前,迦檀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苦修。神王在神殿的石龛中闭目趺坐,终年保持同一个姿势陷入冥想,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周身燃烧火焰,昼夜不息。一年之后,迦檀结束苦修,发下为期五年的三绝誓:不滥杀、不加税、不纵欲,作为对人民的承诺。如果违背誓言,神殿中的圣火就当场熄灭。
或许,现在那个陷入昏迷的奴隶,也应该感谢这个誓言。
迦檀回到座位上,一动不动,靠在软垫上平息了一会儿怒气,才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玉质茶杯上雕着一只衔樱桃的雀鸟,樱桃是两粒小小的红宝石。他很喜欢这个杯子,已经用了十多年,不想在盛怒之下失手捏碎它。
但是他真的很想捏碎一些什么东西,比如刚才那个贩奴船船长的喉咙。也许是那奴隶的喉咙。
他喝完甜茶,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下,对帷幕的Yin影说了句:“出来吧。”
从Yin影中走出来的两个人,肥胖的那个是岩流城最大的ji院的老鸨,另一个人身材矮小,扎着一把高马尾,是个面目平庸的女人。
那个老鸨平时脸上总是挂着一副见钱眼开的谄媚笑容,但此时此刻面容却十分肃穆,双手叉胸向迦檀行了一礼,说:“主人,这是阿贾尔汗的阿卡,波西亚一路的情报都是她负责。”
阿卡上前一步,双手叉胸行礼,说:“主人要知道的事情,请容奴婢禀报。克里斯契是前年四月陷落的。乌尔丁大军围城三月,守城的白昼骑士团大团长战死,城内居民害怕乌尔丁久攻不下心怀怨恨,主动献城投降,换取乌尔丁大军入城后不烧杀劫掠。”
迦檀问:“既然不劫掠,怎么会有奴隶被发卖?”
阿卡答道:“那只是对城里的居民而言,抵抗乌尔丁大军的士兵,只要被活着俘虏的,都被卖做奴隶了。”
迦檀皱着眉头,左思右想,试图从这件事里挑出一点破绽,又问:“我怎么记得,当时听说乌尔丁还为战死的骑士收拾了遗体,建立了一个圣祠?”
阿卡答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