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这是波由旬城富户人家常见的马车车厢。波由旬气候不像岩流城那样炎热,马车四壁都是木板,连入口处都有两扇镂空雕花的门扇,罩以轻纱,作为车门。
婆提赫斜倚在车中,背上靠着一个靠垫。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紫衣纱巾,头发用茉莉发油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擦着脂粉,耳挂金环,颈中带着一个黄金项圈。然而她的躯体和面容,却是rou眼可见地,已经彻底衰亡了。
婆提赫眼窝深陷,浑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层皮肤包裹着一具骷髅,只有眼睛微弱的转动和嘴唇的掀动才能证明,她现在仍然是活着的。
婆提赫在靠垫上呻yin了一声,似乎舍兰的到来让她痛苦。她有气无力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拿一个银质水壶:“……是罂粟汁,让我喝一口。”
舍兰连忙拿过水壶,拔开塞子,让婆提赫从中饮了些许。一些淡褐色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车厢内备有巾帕,舍兰连忙拿起来为她揩抹嘴角。
婆提赫咽下几口药汁,喘息了片刻,Jing神似乎好了许多。她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自己面前模糊的人影,说:“我要死了。但是做迦利亚的规矩,就是不能死在迦檀能看见的地方。这就像家里的老猫,到了日子,它自己就会出去,家里人只知道它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因为死在外头,就能避免告别。”
她深深地、深深地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长期以来的咳嗽,使得她的肺部发出了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我出生在桂舍城。陨波王往生第三年,旃檀带着大军打到了桂舍。据说他把桂舍城围了一个月,无论是守军还是雪山军,都已Jing疲力尽,旃檀怕再这样耗下去要闹兵变,因此给了桂舍城一个投降的机会:只要桂舍城开城门投降,他便不会杀桂舍城任何一个人。桂舍的百姓因此杀了守城官,打开城门,向旃檀投降。”
“旃檀信守了承诺,大军进城,没有屠杀城内任何一名百姓。然而,没过几年,他却下了一条律令,在城内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每年要交两个金币的‘赎身钱’。若是交不出钱来,就要被撵出桂舍。”
她苦笑了一下:“……桂舍城,桂舍城,十月金桂,香飘两岸。桂舍原本是个非常富裕的城市,全因吉罗的桂花头油都出自桂舍。然而几十年过去,赎身钱年年在涨,最早是穷人家付不起,被撵出去。后来便轮到我父母这样的中下等人家,因孩子多,便只能狠狠心抛弃几个。我便是这样结亲的。”
“说是结亲,那时我只有七岁,我爹娘收了那家人十个金币,给了我一套衣裳,就让我走了。这户人家是跑船的船夫子,波由旬和桂舍的通商早就停了,他们是偷偷往来在钵河上,做黑市买卖的。到了波由旬,再顺着漕运,一路把我带到了岩流城,要等我长大了和这家的儿子完婚。”
“谁知他们到了岩流城,手上的货物跌了价,这一趟买卖要赔掉老本,于是便商议着卖掉我,贴补一下损失。正抱着我在人市上寻找买主,却遇到了当时的大迦利亚出行。大迦利亚在轿中看见了我,停了轿子,把我买了下来。”
“迦利亚们给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告诉我以后我就是岩流城的丹腾了。我才七岁,懵懵懂懂,只知道她们给我好多好吃的点心,好多漂亮的衣服,觉得做丹腾简直是童话里仙女一样的工作。教了我几天规矩以后,迦利亚们便把我带去见陛下。”
她笑了笑,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陛下也才五六岁的模样,比我还矮一些,看着我问,她也是迦利亚吗?怎么唯独她是个小姐姐呢?迦利亚们都笑起来,说,她是专门陪你玩的迦利亚。”
“我很后来才明白这是为什么。”婆提赫嘴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她们把迦檀教得太好了,以至于他转世十二年了,还是一个幼童的外貌。”
舍兰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没有出声。老妇此时其实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人了,却似乎感知到了舍兰的困惑,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金钗王的故事吧?”
舍兰回答道:“知道。”
“你可知道那支金钗是谁给她的?”
“不知道,《百世经注》上没有说。”
“是她的迦利亚。”老妇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迦利亚,是迦檀的养育者。
年三十岁以上,不能参加圣巡的丹腾,都会留在神庙,主持神庙内的祭祀等一切事务。如果这一代的丹腾遇上了迦檀往生、火山转世,那么她们要负责走到坦苏吉拉火山口,迎接在宝石中初生的婴儿神主。
这一批丹腾,被叫做迦利亚,意为“迦檀之母”。因身份特殊,特许衣紫,又称紫衣丹腾。
金钗王火山转世之后,因是女迦檀,全国都对她寄予了厚望。她的迦利亚们同样如此,她们身为养育者,生怕迦檀有任何伤痛或悲苦,因此要一奉十,极其溺爱。金钗王在深宫中娇生惯养,最后便成了那样一种只爱享乐的性子。
她被阿始罗囚禁之后,她最后一位在世的迦利亚悔不当初。老妇人想尽办法为她送去一支金钗,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