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分明是商猗穿着一身shi衣忙前忙后,最后生了场大病的人却是喻稚青。
生病对喻稚青来说乃是家常便饭,许是碰上夏秋换季的缘故,这回病得狠些,他烧得失去意识,脸颊浮现病态的绯红,浑身shi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就连昏迷时也睡不安稳,秀气的眉峰拧在一处,被商猗用带有厚茧的指尖抚平。
这场病生得持久,商猗连着许多天没往镇上露面,没日没夜在喻稚青身边照顾着,总算守得人有转醒的迹象。
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慢慢睁眼,如夜昙绽放般缓慢而动人地展露出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瞳,他脑袋残余着昏沉,目光胡乱打量,恰对上商猗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神。
目光纠缠仅是一瞬,喻稚青再度闭上眼,显然不愿理会对方。
商猗看了眼屋外天色,发现正是天将明时,遂碾灭油灯出了主屋,去为喻稚青准备早餐,房里瞬时暗了下来,再度恢复到过去那个充满苦涩药香的封闭虫茧,一室寂静,仿佛从未有人彻夜守护。
灶上火旺,米粥在锅中沸腾,商猗对着白米走神,不由想起喻稚青名字的来历。
稚青......前朝曾连着三年滴雨未降,土地干裂,寸草不生。百姓无从耕种粮食,四处闹起饥荒,纵然君主仁德,开仓接济,但始终不是长久法子,民不聊生,不少流民死于非命。
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日子结束于皇后腹中嫡子出世的那一夜,伴随着婴儿细微的啼哭声,突然乌云蔽月,天降甘霖,百姓纷纷跑入雨中喜极而泣,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灵泽。
短短一个月内,万物生长,草芽自荒芜之地探出头来,田头葱茏,稻苗青翠,上至大臣下到百姓,无一不称那孩子为天神转世,乃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福恩,苍生盼他久矣。
然而对喻稚青而言,从皇后肚子里提前两个多月早产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刚出世时那会儿体型比耗子大不到哪去,哭声也微弱,太医当即诊断先天不足,小家伙初来人世,还没尝到母ru,反是先被喂了一大碗汤药。
帝后乃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宫中并无嫔妃,自然也无旁的子嗣,喻稚青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如今全宫上下就喻稚青那么一个小祖宗,整个太医院都围着他转,提心吊胆调理着小殿下的身子,经过一年的悉心呵护,喻稚青虽还有些从娘胎里带出的虚弱,姑且算是平稳的长大。
满周岁之时,他被父母抱去泰山封禅,不少百姓早早来到山下等候,希望能见到天神转世的太子真容,然而翘首盼望多时,只看见皇后怀中厚实的襁褓。
时值盛夏,太子却以如此厚重的棉被包裹,不由令人为他的身体状况忧心,众人凝神屏息,不敢多言。
待封禅大典完毕,礼部派人呈上一把青翠欲滴的稻苗请皇帝栽下,既为感念之前三年的干旱饥荒,亦是对未来农收的美好祝愿。皇帝刚刚接过,却是皇后怀中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太子闹了起来,从母亲的襁褓里挣出个粉雕玉琢的小脑袋,一个劲往他父皇怀里扑。
皇帝对这孩子向来宠溺,以为他是要父皇抱,当着所有百姓的面笑盈盈逗了逗自家儿子,哪知太子忽然伸出小手,仿佛印证那些神仙的说法,一把捏住他父皇手中的那把稻苗。
在片刻的鸦雀无声后,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纷纷下跪,礼部自有审时度势之人,立刻领着高呼天佑我朝,繁荣永昌。
百姓群情激昂,如chao水般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久久不能平息,小太子攥着那把稻苗,懵懂到几近无情地看着向他臣服的众生。
自那以后,皇帝为他取名稚青,既是指他出生时的生机之景,亦是愿他如青翠的稻苗般茁壮成长。
与喻稚青出生时的盛大轰烈和万人祝福相比,在冷宫长大的商猗则显得格外落魄。
商猗的国家本就是王朝的附属小国,国力衰微,国君终日纵酒玩乐,有一回在宴会上仗着酒意,当着满朝臣子的面强暴了一名貌美的歌伎。
也许有部分女子希望得到国君的宠幸,但商猗的母亲显然不在其列,自那场暴行之后,她开始有些Jing神失常,总对着无人之处唱曲,冷冷凄凄,甚为哀怨。
国君贪慕她的美貌,强行将其纳作妃子,又将人玩弄几回,终是厌恶她的疯疯癫癫,本想斩了了事,却发现肚中已怀皇嗣,遂将人打入冷宫,未遣太医和侍女照料,摆明是让她自生自灭。
商猗便在这不被任何人期待的环境下降生,女人的疯病总是反复,倒是奇迹般地养活了商猗,她神智清明时会抱着儿子教些粗浅的生字,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着掉漆的宫墙唱着哀婉的戏曲,一遍又一遍,从晨曦唱到子夜,直至声嘶力竭,喉咙沙哑也不肯停下。
母子俩就这样一同挤在冷宫最破陋的屋子里,度过了许多年岁,后来她身体越来越差,患了咳疾,但还是日日歌唱,即便那时她的声音已如破旧的风箱,曲不成调,只能发出沙哑的嘶鸣,杜鹃啼血般咳着鲜血唱出骇人的花腔。
商猗后来告诉喻稚青,某天夜里他听见母亲越来越高亢的歌声,就如缓缓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