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稚青近来病好了些,不再整日的借晕消愁,却也未同商猗再谈起那夜风雪下的帝京,仿佛当真病得相当迷糊,全然失去在男人怀中当大圆球的记忆。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在马车上翻来覆去,想的还是如火龙盘旋的帝京,以及商猗低低哑哑的安抚。
他们如今已出了雁门关,彻底进入塞北的疆域。喻稚青过去对草原的了解也仅是停留在诗词文章上,以为要么是风吹草低,牛羊成群的绿草繁茂,要么是北风卷地,百草摧折的寒冷肃杀,总该是片辽阔震撼的大美景致,多少对塞北风光有所高看,结果他真正踏上塞北才发觉这里的冬天全是枯黄杂草,稀稀拉拉,草堆中还潜伏了许多牛粪马粪,纵是有雪,也不是银装素裹的苍茫大地,而是与杂草一同斑驳的几点雪白,依旧暗伏着不少牲畜排泄物。
此地唯一的好处大概是风大,虽然牛屎颇多,但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他初看时还能勉强从雪山草原中觉出新鲜,然而连走了好几日都是相同景色,此地荒无人烟,连个可以充作参照物的建筑都没有,若非马车一直颠簸,喻稚青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始终停在原地未动。
商猗知晓喻稚青路途无聊,若天气好些,男人便会将喻稚青抱到身前,让他与自己一同坐在驾车的前室。
喻稚青起初不愿与他同坐,可马车外清风徐徐,的确比车内空气清爽,喻稚青在他那虫茧中封闭许久,总有想出来透透气的时候,加上草原实在空旷到了一定境地,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人,不必担忧外界目光,喻稚青在商猗怀中挣扎了几回,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在商猗怀中坐定。
草原依旧是眼前这片草原,枯黄而无趣,但商猗不时指向天上的黑点,告诉喻稚青那是盘旋的飞鹰,又不时将缰绳交到喻稚青手上,教他一些驾驶马车的技巧,太子殿下久居宫中,对这些自是新奇,面上却不肯展露,动不动就要嫌弃商猗几句。两人这样闹着,漫长的路程倒比先前容易度过许多。
如此又赶了小半个月路,他们终于到达了蒙獗。
蒙獗部落并没有固定的住所,与塞北大部分部落一样,他们亦是随草场游牧,如今暂居的这片草场仍是绿色,草源丰茂,倒是比喻稚青初入塞北时所见之景美丽许多,一条曲径蜿蜒的河流绕着他们部落盘旋流过,从高处往下望去,河流浮光跃金,好似连绵绿绸上悬了一根玉带。
喻稚青原本担心蒙獗族人不会因一块玉牌而相信自己,又担心他们没人会汉话,无法交流,哪知真正到了蒙獗之后,他担心的两件事竟同时发生,但是又统一的没有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们语言的确不通,也还没来得及给蒙獗族人看过玉牌,可那些异族人已经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有人捧出羊nai和烧rou,有人主动领他们去见族中会说汉话的老者。
这还是喻稚青自亡国之后第一次与那么多人接触,幸好商猗早有准备,出雁门关前替喻稚青重新购置了一辆轮椅,此时他坐在轮椅之上,虽然还是不自觉的想遮住残腿,但也知晓自己坐着总比被商猗当着那么多异族人面抱来抱去好看许多。
他在中原亦属生得白净的那一类,更何况蒙獗族人整日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肤色大多偏黑,喻稚青在他们眼中便是相当雪白的存在,又觉得对方身上的绸缎新奇,纷纷睁大了眼睛,想要多看他几眼。
他知晓这些人其实没有恶意,但总忍不住往坏的方面去想,可就算厌恶也不能表露出来,虽然心里已经难受得快要拧成麻花,喻稚青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淡定神情,只是偶尔扯扯披风,试图将自己的腿再遮严实一些。
好在那位老者所住的帐篷并不远,商猗看出喻稚青的窘迫,推着轮椅快步走进那顶最庞大的圆顶帐篷。
喻稚青对蒙獗不甚了解,以为帐中无非是摆个床榻,摆张桌子的简单陈设,哪知其中内有乾坤,不仅大多家居都有,甚至还有专门置放神像和灶台的位置,五脏俱全,简直与宅院无异。
这顶帐篷旁的地方都还不错,唯独矮桌后堆了一团与人差不多高的被子山,好大一簇堆在那里,喻稚青略略皱眉,暗想这帐篷主人倒是个不讲洁净的。
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喻稚青始终没能找到他们所指的人,还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正想让商猗退出去,哪知矮桌前的被子山忽然动了起来——原来那不是被子山,而是一个背对着他们打盹的人,此时被他们进来的动静给惊醒,于是“山崩地裂”,那人缓缓坐了起来。
那人生得相当富态,沈秋实在喻稚青眼中已属过分高大,而眼前此人光论体型轮廓便几乎要有两个沈秋实那么大,先前睡着时将头垂了下去,喻稚青光看见一堆蓬松的rou,赘rou层层叠叠,怨不得他会将他认成一堆厚实被褥。
那人大梦初醒,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随即才慢慢转过身,让他们看清他的样貌。
眼前之人约莫五十出头,头发已是斑白,用皮绳将稀疏的白发扎成两束麻花辫,左右垂着,更加显得脸蛋方圆。若是在中原,以他这种吨位,恐怕早就被横rou挤得看不见眼睛缝了,然而或许是异族的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