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苍擎一事后,喻稚青惯于将万事都作最坏打算,想来也是,商狄是什么人物,当年无能够声无息一夜颠覆皇朝,这样的聪颖狠绝,怎么着也该从不寻常中看出些端倪了。
况且他那舅舅眼见着抓捕不成,人都已经得罪透,骑墙是不成了,留自己在人间终是个祸患。这会子没法卖外甥求荣表忠心,卖个消息给当朝太子也算挽回些过错,盼望着商狄赶尽杀绝,横竖淮明侯咬死是刚得到的消息,商狄忙着想法儿处置自己,自然没工夫去问他舅舅的罪。
喻稚青从未轻敌,料想到会有被堪破的一天,却没想到会比他预料中早那么半月,幸而有些事是早早备好的,只等他一声令下。
商猗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发觉坐在他身前的小殿下近来当真是长高许多,两人共一骑时,随着喻稚青垂首的动作,他那高高束起的马尾便会扫过商猗鼻尖,有些发痒,满鼻都是他发间的淡香,不是单纯的皂角味,宫里宫外这么多年,从最稀珍的龙涎熏香到最廉价的寻常澡豆,小殿下身上总带着一股特殊而洁净的香气,这味道分明是休寝沐浴时都闻惯了,并不浓郁,淡的若有似无,反叫人闻不够一般,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埋到他怀中,解了他衣襟,细细嗅个痛快。
商猗如此想,却不好如此做,两腿夹了夹马肚,枣红母马继续缓步前行,铁蹄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借着行进为由,往前凑了些,右手执缰绳,左手则有意无意地放在小殿下腰前,是个虚把人搂进怀里的姿态,微凉的薄唇由此落在小殿下束起的马尾上。
喻稚青没注意到商猗的偷亲,他思考时总会下意识有些小动作,小时候是习惯性地摸笔杆子,被太傅矫正过,可如今又变了回来,总要顺手磋磨个什么才舒坦。前些日子事杂,他便抱着怀中小兔一通乱薅,把兔子好不容易长出的绒毛摸得快秃了才算罢休,如今顺手揪住了马匹的鬃毛,像姑娘把玩穗子似的,在手指上缠绕几圈又松开。
男人也知他这小习性,不知怎的,心血来chao般伸了自己的手过去取而代之,果然也哄得小殿下无意识地抚了两下,谁承想喻稚青马上又将他那手扔开了,登的一下回过头,马尾再度扫过商猗鼻尖。
商猗只道喻稚青生了气,谁知对方是突然有了主意,压根没理会自己的手。
“你先前说的那件事,让他们传出去吧。”喻稚青思忖着,终究还是补了一句,“不必过分宣扬,照实说出去便是。”
商猗应了,微微侧首,发现喻稚青神色冷静,将原先那句要出口的“别怕”慢慢咽回肚子里。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喻稚青会因为商狄的事慌乱受惊,如今看来,他的小殿下的确成长许多,想来已有应对之策。
他曾闻鹰隼会将幼鸟驱出巢外,任其高空跌落,在这过程中学会飞翔,否则便会坠死,喻稚青当下的境况也如这雏鹰一般,父母双亡,众叛亲离,他终归在这遍地荆棘中学会了自己面对。
至于他的那句吩咐,无非是关内前几日突然横生出一块巨石,生得嶙峋崎岖,约有两人高,寻常人根本无法搬动,倒像是从地里自己强冒出来似得。颜色也特殊,是如玉石翡翠一般的水绿色,更稀奇的是,那巨石之上竟生出几根翠绿的稻苗——石缝里长些草苗倒也算不得什么异象,但在寸草难生、黄沙漫天的边关,生出中原田间中特有的秧苗,不可谓不离奇。
玉石生稻的奇闻很快便从关内传到了塞北,商猗替喻稚青探望阿达时从那儿听到了这一传闻,深思片刻,将此事转禀了喻稚青,小殿下也不傻,知道商猗是想让他拿这事作名目谣谶。
汉高祖斩白蛇成赤帝子,陈胜吴广篝火狐鸣,但凡帝星闪耀,则天下总有动荡,而起兵又总是越显出天意所归越好,那块巨石色若玉石,恰与小殿下姓氏相对,而那生出的稻苗更是应了喻稚青出生时的情况,此事乃是再好不过的由头。
然而喻稚青却没兴趣找人宣扬,他一出生就带来甘霖,被天下奉为神灵转世,自幼便对这些迷信的话语听到耳朵生茧,十分不信任星相天意之论;再则他将商狄视作仇敌,总期望着未来与对方真兵真枪地较量高低,亲自为血亲报仇,并不屑运用天象一说。更何况那本就是他的皇朝,何须找这样那样的由头,夺回故土报仇雪恨,便是这世上最正当的理由。
可是如今商狄提前知晓了他的计划,喻稚青不得不早做打算,如此才让商猗将此事传播出去,多少能拖些时日。
交代完正事,两人又是无话,喻稚青生在北方,对雪景倒没多少执念,草原雪景辽阔归辽阔,看久了也要嫌晃眼睛,如今就算是欣赏完毕,他还记挂着要处理商狄这事,便道:“回去吧。”
商猗却说不急,“臣有个地方想带殿下过去。”
他扬马便走,也不管喻稚青愿不愿意,小殿下不喜受制于人,过去挤兑商猗惯了,又记着商狄的事,顺口接道:“怎么,打算把我送给商狄,好继续回去当你的三皇子?”
这话并不是头一回说,刚亡国时的喻稚青简直是个炮仗,见到商猗的面就能炸起来,虽骂不出什么脏话,但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