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归泱所说,村庄后山的破庙并无异常。
破败的殿宇中供奉的残像只剩下陈旧的基座,完全看不出最初的模样。半悬在梁下的牌匾上满是被火熏后的污迹,原本的字迹模糊不清。
伏钟简单查看了一下庙中荒废的水井。
此时雨已不再下,长满青苔的石盖打开之后,落满枯叶和草穗的井水映着一轮朦胧的弯月,潋滟水波间,揉碎着黯淡的幽光。
的确只是一口普通的水井。
伏钟不再于庙中逗留,他穿过漏风的堂屋和衰败的院子,推开了庙后的一扇木料腐朽的小门。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落满槐叶的荒坡,零落的枯枝败叶间可以看到青石板的走向,似乎是一条被人遗忘许久的小径。
伏钟折了一根三尺长的树枝,充作临时的手杖,沿着痕迹模糊的小路往山坡上走去。
干枯的树叶在脚下发出细小的响声,踏上去有一种别样的松软。
他用手中的树枝拨开堆叠得过于深厚的落叶,层层堆积的枯叶下,蛇蚁蟾虫的尸体一一显露出来。
树枝的末梢碰了碰一条蜷曲的乌梢蛇,没怎么用力,干瘪的蛇皮便顿时绽开,露出腐烂的骨rou来。
看上去已经死掉有一些时日。
这片荒凉的缓坡并没有走上太久,伏钟拂开远离村落方向、足足有半人高的野草,就在前方地势略低地方,有一大片波澜涌动的水潭。
月光下,一条银白的瀑布从高高的山崖上倾泻而下,汹涌的水流落入幽深的潭中,四溅起水花。
潭中的水很是清澈,站在岸边可以看见碎石密布的浅滩,而这一湾浅滩之后则是一片碧绿色的深不见底。
伏钟拾了一块石头丢入深水中,只见重量并不算轻的石块在迅速沉入水里的时候,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显然,潭水的深度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上。
被流水几乎尽数覆盖的山石间,伏钟隐约看见一个深邃的洞口在嶙峋的崖壁间洞开。
他站在潭水前,思索着越过深水进入洞中的可能性。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找到了正确的地方了。
有着旱魃血统的程见微,尸骨可以让大地陷入彻底的干旱,那些穷途末路的旧神在将残骸埋葬时,仍对他十分忌惮,因而选择了这片人迹罕至且不断有着瀑布注入水流的深潭。
当伏钟逐步靠近深潭的时候,他越发感觉到贯穿整个背脊的寒冷与疼痛。
封印此地的禁咒,带着巨大的灵压欲将他这个不速之客拒之门外。
伏钟挽起左手衣袖,扯开包扎好左手臂的绷带,将刻下的经文完全显露出来。
他低声念诵了一段咒语,本来静止在手臂上的文字霎时迸射出纯粹的金光,密布的字体宛如活物一般,在割裂的皮肤上肆意游走,不断向着手腕和上臂两端蔓延,吞噬着本来完好的地方。
落水绝崖间的封印被他臂上的经文压制。
奔流垂落的瀑布缓慢地凝固在光秃的岩石上,一层反射着清冷月色的冰壳,一寸一寸自水潭中央冻结,蔓延向伏钟所在的位置。
一时间,伏钟听见了整座山林的悲鸣。
本该随风摇晃的树木与野草蒙上一层雪白的薄霜,于静默中停止摇曳。
伏钟踏上冻结的冰面,随着他的靠近,包裹着瀑布后的洞xue入口的坚冰逐渐碎裂。
洞中盘踞的Yin寒怨气失去封印的禁锢,刹那间肆无忌惮地朝通向外界的洞口涌去。
在伏钟步入这不见天日的岩洞中的同时,他抬手结下一层新的咒印。
凝血的指尖在chaoshi的石壁上画下与他手臂上同源的经咒,将想要自洞口溢散的怨气封死在洞中。
如呼吸一般断续明灭的金光闪烁着,一点一点照亮在黑暗中封存已久的洞xue原貌。
通往洞中深处的甬道曲折回环,在一片森冷的雾气中看不到尽头。
洞壁两侧是石刻的禁咒和壁龛,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干尸从石龛中伸出乌黑的指爪,目眦尽裂的脸上凝固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刻骨怨恨。
伏钟就着手电筒的光看向地面,但见脚下的路面呈现一种诡谲的半透明,泛着青碧微光的冰状岩石下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暗河。
发着光的河水中,此起彼伏着无数的浮尸,一段又一段惨白的残肢断首上,缠绕着鸦青色的长发,像肆意繁殖的水藻一样铺满了整个河道。
原来县志中记述的暗河是真的,群尸万鬼也是真的。
被处死的女妭后裔们,在那场血腥的博弈中成为殉葬品,和他们死无全尸的少族长一同,禁锢在这不见天日的暗河深处。
死不瞑目,不得往生。
目光所及之处的种种惨状,没有让伏钟感到恐惧,他只是感到深深的倦怠。
和程危泠一起隐居在人间的这些年像是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又像是一段注定终结的逃避,短暂的喘息之后,似乎遥远的昨日仍然近在咫尺,使他不得不再次